庄老先生主要是想把几个家里有钱的学生塞给他,变相给庄彤加束脩,免得庄园支给谢青鹤的月钱太多了,刘钦不高兴。这话说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事自然交给庄彤自己去安排,庄老先生就打哈哈招呼喝酒。
庄彤一直坐在谢青鹤的席边服侍斟酒。
哪晓得刘钦也毫无嫉妒之心,屁颠屁颠地跟谢青鹤碰杯,还畅想了一番未来同事的快乐生活。
刘钦本就是帮着庄老先生教学打杂的,二话不说先给谢青鹤安排了课余茶歇休息的地方——还是在他的住处隔壁。他也完全不避讳,就是眼馋谢青鹤那一笔字,想要谢青鹤的字帖墨宝。
这位刘先生啃了猪蹄儿又多喝了两杯,就缠着谢青鹤,要他写几个大字送给自己。
庄老先生和庄彤都没有见过谢青鹤亲笔,也有心见识,父子俩都在敲边鼓。
“写。”谢青鹤也明白他们的心思,“这就写。”
眠儿绊儿要去铺纸研墨,被刘钦和庄彤抢了先,谢青鹤还在喝酒,他俩围着书桌忙碌了一阵儿,做好准备才来请。谢青鹤趁着酒意走到桌前,将笔提在手里,看着雪白的宣纸。
写,什么字?
给刘钦赠字,无非是从才学人品上拍马屁,能用的句子很多。
蒋英洲的皮囊不善饮,谢青鹤指尖微麻,提笔落下第一个字——
学。
刘钦和庄彤都挤在桌边,屏息凝神地看着他运笔,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这一个字写完了,刘钦才低声称了一句:“好,好字。”
谢青鹤又迅速写了一个字,以。
继圣。
“学、以、继、圣。”庄彤念了一遍,觉得蒋先生真会拍马屁。
这四个字送给他爹庄老先生都差点意思,送给刘钦?只怕刘先生不敢要。
“谬赞谬赞,不敢当不敢当。”刘钦嘴里说着不敢当,满脸欢喜,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那架势恨不得把谢青鹤从书桌边挤开,他马上就要把那副字收走,“哎呀,这怎么当得起!明日,明日就给蒋小郎送润笔来!我这字儿我得亲自来装裱,就挂在我那正堂上!”
谢青鹤想起小师弟,饮宴说话的心思就淡了许多,放下笔回了席上,说:“敢为庄公子请脉。”
庄彤连忙跟过来,躬身道:“弟子不敢。”
庄老先生也帮着说:“他既然要随蒋先生学艺,也要叙礼。”
谢青鹤只好说:“庄彤,过来把脉。”
切脉之后,谢青鹤又问了两句,得知庄彤是在母亲病故后伤心过度,受寒发热咳了大半年,从此以后身体就虚弱了下来,每到母丧忌日前后就病倒,症状也就是咽肿咳嗽,吃多少药都好不利索。
“清肺化痰的药吃了不知多少。”庄老先生是真的担忧,“都说肺里有痰没清出来。”
若是谢青鹤修为仍在,推两掌就能把积攒体内的痰液拍出来。这会儿是真没办法马上解决。
“单吃药难及腠理,此病仍坐在营卫之间。”谢青鹤没有耐心给庄彤做食疗,也没有开方子,“今日夜深了,我略有酒意,你也精神不足,改日教你一套养身保全的内练法门,用心些,三五个月能除旧患。”
这说法就让庄老先生和庄彤都很意外,这位年轻轻的先生,他还真的懂得炼气之法?
谢青鹤已起身告辞:“今日多谢款待,明日再来拜见。”
庄老先生还盼着他能把儿子的病治好,对他甚为礼遇,亲自提灯相送,刘钦与庄彤也都跟着,另还有眠儿绊儿两个书童提灯相随。谢青鹤劝了几次都劝不动,只好让他们热闹非凡地送到门口。
深夜值门的不再是书童,而是身材魁梧的家丁,庄老先生吩咐他:“去把马车套上。”
又吩咐庄彤:“你带着绊儿,把你先生送回家去。”
庄彤躬身应是。
谢青鹤拒绝道:“我就住在前边不远,家父托关系才赁了三间房,本是方便我来读书。”
庄老先生又忍不住笑:“如今不读书,来教书也是一样。家里地方宽敞,住得开。今日太晚了,明天蒋先生来看一看,子重安排的地方好不好。若是不好,家里各处任先生挑选。若是好,不如就搬了过来住。”方便就近照顾庄彤治病强身。
谢青鹤哪里愿意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打个哈哈绕了过去:“好,明日来看。”
庄老先生还是坚持要让庄彤送他回家去。
谢青鹤说:“他身子不好,本就不该走夜路,再伤了营气。予我一盏夜灯即可。”
听说走夜路会伤身,庄老先生才放弃了让儿子送老师回家的打算,在门口拉着谢青鹤说了好一顿话,谢青鹤借来的那盏灯都要烧灭了,这才放谢青鹤离开。
蒋占文赁来的屋子离着庄园确实不远,谢青鹤沿着长街走了不到半里,就到家了。
只是前面开门是另外半拉屋子,自家赁的三间半屋子,大门开在巷子里。谢青鹤提着灯走进小巷,转了一圈才到门口。冷不丁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他迅速撤身寻了个掩护,方才回头。
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谢青鹤才想起来,下午他去人市买了个“小厮”回家。
那人见谢青鹤受惊之下,进退依然有章法,且非常迅速灵巧,眼底就有几分惊异。
不过,还没进家门就吓到了主人,这当然也不对。
他保持了一个让谢青鹤非常有安全感且舒适的距离,屈膝跪下,向谢青鹤解释:“奴本是等在门口,姑姑接连几次出门,见奴守在门口深为惊异,奴向姑姑自承了身份,只是主人不曾回家,姑姑也不敢让奴进门等候。天黑了,奴怕姑姑担心门户,就去外边候着,不敢近前。”
他不知道谢青鹤的脾气好坏,试探地问道:“不意惊吓了主人,请主人责罚。”
谢青鹤提着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天黑了就去外边候着?不是看见我从街边路过去了庄园,你就跟着去了庄园?壁脚听得开心么?都打听到什么消息了?知道我的底细了?”
被灯光照着脸庞的“小厮”神色不变,低声坚持道:“奴一直在主家门口。”
蒋英洲的皮囊资质奇差无比,连累到谢青鹤的五感六识也很寻常,他是真的没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也是真的在家门口被吓了一跳。然而,他的观察力一直都在。
“庄续龄常年背痛,他寝起的老山居日夜燃着降真定神香,还有他按摩用的药油,味道非常奇特刺鼻。”谢青鹤看着那“小厮”身上残留的冻伤痕迹,淡淡地说,“鼻脓肺肿,伤了嗅觉,至今没有好吧?”
这是唯一的破绽。
如果这人不是寒冬恶伤损了身体,绝对是顶尖的刺客,跟踪盯梢不留丝毫破绽那一种。
意识到谢青鹤不是猜测诈他,是真的在瞬间抓住了自己的破绽,推测出了真相,跪在地上的“小厮”方才缓缓低头,不再言语。
“我身边就缺个担水劈柴的从人,你从前是什么人,身上有什么秘密,我并不关心。如今是你坏了规矩,重操旧业,盯梢到我的头上来了。我也不将你退回人市,你将卖身的银子还给我,自己走吧——我不会去报官捉你。”谢青鹤说。
那人似乎深为意外,想了想才有些着急:“我……奴没有地方去。奴也没有银子还给主人。”
谢青鹤是真的不想要他了,闻言有些不耐:“以你的本事,天下大可去得,银子又怎么会赚不来?也不要你现在就还,过些年给我也行。走吧。”
“奴会担水劈柴。”见谢青鹤要关门,那人仓惶间抓住门板,求道,“主人再买人还得去人市,还得再费一番功夫,也白花了银子。不如饶了奴,以观后效。”
谢青鹤见他几根手指抵在门板上,这门是关不下去了,不禁皱眉:“松手。”
蒋二娘早就听见门口的声音,只因在屋内洗漱不好出来,这会儿匆匆忙忙抹了脸包上头发,就看见弟弟站在门口,还有道人影抵着门,顿时吓了一跳,操起竖在墙边的火钳就冲了上来:“果然是你这贼子,还敢骗我说是买来的下人,真当我姐儿两个好欺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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