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讨好谢青鹤,鲜于鱼也是使尽了力气,谢青鹤玩些稀奇古怪的手艺时,他已经不满足于端茶倒水拍手喝彩了,常常抚琴献艺,拿出自带的渔鼓,给谢青鹤唱些新鲜有趣的道情。
蒋幼娘深觉有趣,常常过来围观。鲜于鱼就教蒋幼娘识谱抚琴。
蒋幼娘在书中常见琴瑟的故事,很羡慕高山流水的知音故事,一心一意要将琴技练起来。
可惜她没学上几日,鲜于鱼就要告辞回寒山了。蒋幼娘早已把舒景抛诸脑后,眼里只有学琴,也顾不得舒景还在躲着不能见人,只想把鲜于鱼留下来:“弟,你为何不让小鱼留下?他想要随你学艺,你身边也缺一个知冷知热懂事的弟子服侍,他在的日子,你不也过得很轻松惬意么?”
她这番话当着鲜于鱼的面问了出来,鲜于鱼吃惊之下,不住去看谢青鹤的脸色。
“三姐姐,他是寒江剑派的内门精英,宗派委以重任,自有他的责任。”
谢青鹤很熟悉寒江剑派的门内风气,鲜于鱼当初被发配到京城看杂货铺子,是受了他师父的牵累,也是因为他修为平庸——在内门之中,称不上佼佼者。
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谭长老没有亏待鲜于鱼,将知宝洞秘本之功分润给了鲜于鱼,鲜于鱼借此功就洗脱了当初被师父牵累的短处。再有观星术实修,这一年来常常跟在谢青鹤身边求教功课,鲜于鱼本身资质不差,短时间内修为一飞冲天,必然引起宗门重视。
如果不是寒江剑派开始栽培他、对他委以重任,以谢青鹤对他的宽和,哪里用得着蒋幼娘进言?他早就自己死皮赖脸缠着不放了。
这会儿蒋幼娘突然提及此事,鲜于鱼非但不觉得惊喜,反而是惊吓居多。
——谢青鹤施恩如此之重,非要他留下近身服侍,鲜于鱼很难拒绝。可若是不拒绝,他一身修为不用来回报宗门,反而天天做下仆奴婢之事,对得起寒江剑派对他的栽培养育么?
谢青鹤主动出面替他解围,鲜于鱼才松了一口气,屈膝赔笑道:“得蒙真人惠赐,习得观星之术,这些日子弟子正在矫正门内上古星汉阵法,这才着急回山。称不得精英,也不敢说身负重任,叫真人见笑了。”说着,又起身往蒋幼娘跟前,躬身拜谢:“能长日追随真人身边学艺,自是弟子求之不得的美事。还要多谢姑姑为弟子美言。”
蒋幼娘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大好意思,忙起身还礼。
这件事闹出来之后,鲜于鱼也不好马上就走,又留下盘桓了两日,直到谢青鹤催促方才离开。
蒋幼娘好几天都不敢去见谢青鹤,只怕弟弟要责怪她。自己躲在屋子里学琴,又觉得没有师父指点,实在毫无头绪。一连几日都情绪低落,对着琴弦,曲不成调。
这年月想请个女琴师不大容易,身家清白又擅乐艺的妇人不大可能出门授课,能花钱买来的女乐师又多半沦落风尘。谢青鹤无可奈何,只能亲自去教。
这一日,舒景奉命来家里送蒋二娘做好的卤菜,恰好听见谢青鹤教蒋幼娘弹琴。
蒋幼娘喜欢抠指法,不能有半点错处。
谢青鹤说:“琴乃心声,自娱之物,岂有对错?”
蒋幼娘难以理解:“可这个指法不对,音就不对,整个曲子就错了啊。”
谢青鹤将琴放在膝上,随手撩动琴弦,蒋幼娘只觉得琴音清远旷寥,曲调青春可爱,却实在听不出这是哪个曲子。一曲终了,谢青鹤停弦反问:“有错吗?”
蒋幼娘呃了一声:“我也不曾听过这个曲子,哪里知道错了没有?”
“我随手调弦,兴之所至,此前无所有,弹到哪里就是哪里,原本也没有对错。”谢青鹤说。
蒋幼娘若有所思。
舒景将食盒送进厨房,远远地看了书房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蒋二娘觉得心烦意乱。
她觉得也许是天气太热了,这段时间,她总是忍不住地生气。
她一直都很喜欢舒景,舒景做事情很妥帖,眼明手快心眼灵活,不必她开口,舒景就会把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这个夏天,她是真的太烦躁了,总觉得舒景很讨厌。
一大清早就听见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鬼叫打闹,蒋二娘深吸一口气起床,盆里没有洗脸水。
她自己去打了水,洗了脸,去厨房端早饭。她交代蒸黄米糕,揭开锅盖,是糯米糕。她没有为此质问负责做饭大丫,只是略有些不悦。舒景过来看见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家里黄米吃尽了,昨夜太晚不及去买……让大丫蒸了糯米糕。”
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米粮吃尽不及补充的情况,就算真的发生了,去坡上家里拿也来得及。
蒋二娘没有意识到舒景是故意让她不痛快,她不知不觉就走入了舒景的陷阱,略觉不爽。
早饭吃完,舒景去拆门板,准备开张营业。蒋二娘回屋梳洗妆扮,做女红铺子的妇人,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也绝不能素颜朝天。这其中的度要把握好,蒋二娘天生丽质,做起来倒也简单。
收拾妥当之后,蒋二娘到了前边铺子,柜上摆着的绣样全然不对,她就忍不住呵斥了:“这是谁收摊铺货?昨天怎么摆的,今天还得怎么摆。哪里能乱来?”
大丫被喝得不住赔罪,小丫出卖了舒景:“昨天是严叔收摊。”
舒景满脸无辜地走了出来,拿着柜上的绣样满脸茫然:“……我再摆回去。”
蒋二娘没好气地说:“去去去,以后别碰。”自己带着大丫把绣样重新整理一遍,大夏天就出了一身的汗。
舒景给她端了茶来,她伸手要喝,薄胎的盖碗,滚烫的开水,伸手就被烫得怀疑人生。
蒋二娘不可思议地看着舒景。
舒景刚好背过身去,忙忙碌碌地去了,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不适。
……
一整天下来,蒋二娘处处不得劲,偏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在不值得发火。
在闷热中睡了一夜,蒋二娘睁开眼,又开始了她烦躁的一天。
日复一日的烦躁,让蒋二娘的情绪越来越糟糕,随时都处于爆发的临界点。
这一日傍晚,到了收摊的时候,蒋二娘本想带着中午做好的卤菜去探望弟弟,进了厨房才发现卤好的面筋和瘦肉都被捞了起来,卤水咕噜咕噜小火煨煮着,放在一边的面筋和瘦肉都发臭了。
——这么炎热的夏天,卤肉不放在卤水里一直煨煮,不消一个时辰就会发臭变质。
蒋二娘已经不想问这是谁干的了,还能是谁干的?
“严戟呢?!”蒋二娘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出来!”
舒景慢悠悠地从屋内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令蒋二娘愤怒至极的微笑。见蒋二娘阴着脸,他凑过脸来,极其讨厌地问:“姑姑怎么生气了?”
蒋二娘气得咬牙。
家里三个小姑娘都在廊下围观,她不想让女孩子们看笑话,低声说:“屋里说。”
舒景就跟着她进了屋,房门刚刚拉上,舒景还歪着头去逗蒋二娘。
蒋二娘咬着牙齿沉闷片刻,说:“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舒景眼神震动,停了一瞬,才屈膝跪下,低头轻声问:“奴怎么敢欺负姑姑?姑姑是奴的主人,吩咐奴往东,奴不敢往西。若是奴哪里做得不对不好,请姑姑示下,愿领责罚。”
“我也不是傻子。自打那日我问过你为何躲着鲜于鱼,你就处处使脾气,时时刻刻叫我难受。你到底要做什么呀?”蒋二娘问道。
舒景低头道:“奴不敢。姑姑误会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过问太多,让你难过了?也不要再和我使性子,我向你赔罪。”蒋二娘蹲身与他平视,轻轻捧住他的脸,“咱们讲和了,好不好?”
舒景没想到蒋二娘耐性这么好,时至今日,还能好声好气跟自己说话。
他沉默片刻,说:“姑姑误会了。奴不敢使性子。”
蒋二娘跟他说不通道理,甚至不知道他突然别扭的真正原因,一时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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