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时祯率先跑了出来,全然不管前夜与贺静结了多大的仇,一把拉住贺静的胳膊:“贺兄,贺大哥,贺哥哥,你快救救我娘,你要说一句公道话……”
贺静一把甩开他,白他一眼:“我有本事救你娘?原大公子,您跟我开玩笑呢吧?”
原时安也跟着走了出来,顾不上贺静,先上前给谢青鹤施礼:“先生,还请屋内说话。”
谢青鹤只看这院子里谭长老施加的层层叠叠禁锢之术,已经把事情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谭长老一路施法查到了迁西侯府后院正室,证明这件事必然和焦夫人脱不了干系。
这事在谢青鹤看来也颇为玄奇。
古往今来,权贵世家不是没有鬼神之术,连皇家也常有巫蛊之患。
不是说皇室世家都不信这个,正是因为深信不疑,所以才会越禁越严格。
但凡贵族出身的公子小姐们,哪怕家学渊源,家里无数典籍秘本,他们也不会去学鬼神之术,就算偷摸学了也绝不会透露出去,更不会轻易展露人前——皇室最忌讳这东西。你若是学了,随时都被皇室猜忌你丫是不是偷偷诅咒朕,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单看原时安和贺静对焦夫人深有感情的模样,谢青鹤认为焦夫人应该是个很会笼络人心的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谢青鹤跟着原时安进门。
屋内没有任何仆婢下人,只有迁西侯原崇贤,迁西侯夫人焦氏,谭长老。
——谢青鹤与贺静进来了,原时祯仍旧被拦在了门外。
谢青鹤进门先观察环境。
迁西侯满脸冷漠厌恶,坐在椅子上。焦夫人则脸色苍白坐在地上。
不管是迁西侯还是焦夫人,谢青鹤都没能从他们身上察觉到一丝修行的气息。再是旁门左道,能用镇物把一个成年健康男子的魂魄驱赶出皮囊,都必然有多多少少的修为,否则岂能成功?
这件事就很奇怪。
谢青鹤又看了谭长老一眼。谭长老高踞堂上,看着谢青鹤的脸色居然隐有一丝不善。
这就更让谢青鹤想不明白了。不过,他敬重谭长老,并不畏惧于他,对于谭长老莫名其妙的不善,谢青鹤也没有任何慌张急迫,有误会就解释,没误会更好。反正以寒江剑派的教养,谭长老再不喜欢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他发作。
“谭长老。”谢青鹤和从前一样问候叙礼,问道:“这就是旧如意的主人?”
这就是法脉同宗的好处。谭长老用魂锁扣住了焦夫人,魂锁是凡人难见的东西,受限于皮囊,谢青鹤也看不见那道魂锁,不过,他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谭长老拿眼睛瞥他,问道:“看得见?”
谢青鹤装傻:“什么?”
“魂锁。”
“听说过。长老用魂锁了吗?”谢青鹤觉得谭长老也是很好玩,这么明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魂锁就能判断,“焦夫人是侯门贵妇。若非坐实了她以离魂术害人的罪名,您怎么会任由她坐在地上?她的丈夫和她的侄儿也都在场,也不可能准许她如此受辱。”
听见谢青鹤说这句话,迁西侯脸色更冷峻了两分,鼻翼中发出厌恶地冷哼声。
谢青鹤不禁转过头来,看着迁西侯的脸,说:“焦夫人在府中做出这样的事,侯爷作为她的枕边人,侯府唯一的主人,非要说自己不知情,这事圆得过去么?”
妇人能掌握多大的权柄?没有迁西侯在背后默许支持,焦夫人能干得出谋害世子的事?原时祯带着人在成渊阁闹事,焦夫人收拾残局火烧成渊阁,这么大的动静,迁西侯敢说自己不知情?
说到底,原时祯是焦夫人的儿子,难道不是迁西侯的儿子?谋世子位的事,迁西侯一家三口谁都跑不了。以谢青鹤看来,罪大恶极的不是原时祯,也不是焦夫人,而是从来没出面的迁西侯。
好处自己稳稳当当拿着,出了事就推女人出面顶罪,这也罢了。推女人出面顶罪的时候,他居然还要摆个嫌恶的脸色,跑出来踩上一脚,以示自己光明磊落。这就让谢青鹤极其厌恶了。
被谢青鹤劈头盖脸喷了一句,迁西侯冷冷地说:“老夫不曾管束妻小,出了些事故,也是府中家事。你又是什么人,与你有何相干?”
原时安只怕触怒了谢青鹤,连忙说:“叔父,这是我在羊亭递了师帖的先生。”
“犯不着浑说一气给我脸上贴金,我不曾收过你的师帖,不是你的老师。你家的事,我从来管不着也不想插嘴。迁西侯问我是什么人,这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姓蒋,羊亭县的无名之辈,既无官爵也无功名,匹夫而已。前夜成渊阁失火,差点把我烧死,这就是府上与我的干系。”谢青鹤说。
迁西侯才要训斥他,谢青鹤脸色已变得一片冰冷:“我这辈子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磨练,所以,我平生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有人逼我逃命。你想烧死原时安,原时安也选择了原谅你,那是你们之间的纠葛,与我无关。你差一点烧死了我,这账我得跟你算。”
迁西侯刚开始还想生气,越听越想笑,到最后直接就笑出声来:“老夫倒是很想看看,你这无名之辈,少年匹夫,要怎么跟老夫算账?”
原时安额上冷汗涔涔,低声道:“叔父,您……”
话音刚落,迁西侯猛地坐了起来,一巴掌摔在了原时安脸上:“你如此引狼入室,就不怕你父亲在天之灵不能安稳?非得祸害了整个迁西侯府,让朝廷剥去了家中爵位,子孙后代都成了庶民百姓,你才能痛快心安?”
原时安也气势汹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拳揍迁西侯胸口,怒道:“我祸害了迁西侯府?在叔父眼中,我没有乖乖死在成渊阁里,就是祸害了迁西侯府?叔父如此待我,又对得起我阿父么?阿父在天之灵,能够宽恕叔父么?!”
那边直接就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拳,互相控诉对方的不是。
来来去去无非是迁西侯怪罪原时安把事情闹大了,没有控制在家务的范围内。原时安则控诉迁西侯无情不慈,对自己没有尽到爱护的责任。彼此都很愤怒,打得拳拳到肉。
只是迁西侯府祖上就不是武将,历代都没有尚武的风气,两个书生打得再凶也是菜鸡互啄。
谢青鹤懒得多看一眼,拉了个小凳子在焦夫人面前坐下,说:“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还请夫人指点。您身上没有一丝修行的痕迹,仅凭一把旧如意,如何抽出了原世子的地魂?”
焦夫人冷笑不语。
谢青鹤只好抬头,看着谭长老。
谭长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马上就有一股怪味传了出来。
谢青鹤倒是神色不变,近前端详片刻,说:“女子经血,阴沉土,还有……这是……初生婴孩的脐带血?”
这一来不止谭长老面露赞赏嘉许,焦夫人脸色倏地变得惨白一片。
“我在飞龙庵找到了这把木质旧如意,新沾上了女子经血,放在了菜园沤肥的池子里。你这眼力是有些刁毒,直接就看到了这把旧如意的底色。”谭长老说。
“这把逼出原世子魂魄的旧如意不是灵物,而是秽物。一开始就是秽物。”谢青鹤说。
换句话说,这把旧如意被玷污了两次。
原时安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也顾不上跟迁西侯扭打了,费力挣脱了跑过来:“什么意思?什么脐带血?什么阴沉土?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如意,怎么会是秽物?!”
谭长老对他没有多少耐心,说道:“你不清楚吗?本座看你心里清楚得很。”
原时安脸上有血有伤,看着一片狼藉。他可怜巴巴地望向谢青鹤,说话都是带了一丝哭腔的气声,怎么也无法落到实处:“先生,我不懂,我不明白。”
“焦夫人身上没有修行的痕迹,她没办法把你的魂魄抽出来。真正让你离魂的,是这柄很多年前就被施术染秽的旧如意。它上面沾了三种秽物,一是无名女子的经血,二是起码二十年以上的坟墓中挖出来的带有尸身骨血的阴土,第三种……是你出生的时候,剪断脐带时留下的脐带血。”谢青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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