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小舅舅,跟着陈纪也没什么事做,下次回家,你去把他要来?”谢青鹤突然说。
伏传眨眨眼,兴奋地问:“大师兄,是不是要做纸?”
“先把人要来再说。”谢青鹤心想,一旦白芝凤动了姚齐武,相州的商路就得自力更生了。整天被人高价市货,不如自建商队主动出击。能卖的好东西多着呢。
伏传想了想,打了个包票:“一准儿要得来。”
还不到谢青鹤与伏传去陈纪家探访的日子,白芝凤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下了代州。
早在陈敷提兵压境之后,代州就被相州死死钳制着。代州的守兵被控制在千人之下,相州有探子眼线正大光明地驻扎在代州,一旦发现代州各家蓄养私兵、扩充守备,相州马上就会派人去敲打。
相州留守的卫兵足有七千人,白芝凤只调遣了五百精骑,一夜之间就杀光了代州所有高门贵族,天亮之时,统管了代州兵马,驻扎进代州官衙,上街敲锣贴安民告示,姚家、冯家、淳于家,此代州三姓大门紧闭,百姓只看见一点点血水从门缝里淌了出来。
白芝凤的捷报直接送到了峒湖,也没人将此事去通知年仅六岁的小郎君。
谢青鹤是从陈利的口中得知此事。
陈利说得轻描淡写:“半夜摸城,一战功成。只诛首恶,没伤着百姓。嗐,也都是自找。这么多年好好儿给咱们做买卖不安分,南线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另外有心思了……”
谢青鹤心想,谁不知道白芝凤打代州是替姜夫人消灾,就你吹得冠冕堂皇。
见谢青鹤面露鄙视,陈利很惊讶地说:“小郎君不知道,姚氏女郎是非六郎的妻室。”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谢青鹤情知自己情报来源太少,陈丛的记忆又不靠谱,这样一说就完全联系起来了。
姚家为了自保,自然会努力抱住陈家的大腿,往陈家许嫁女儿是最好的方式之一。陈起遇刺绝嗣,陈非另有所图,姚家配合女婿里应外合,弄断了峒湖的粮道供给,陈起必然恼怒。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姚家是不是首鼠两端,搞了些其他的利益交换,总之,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姚齐武活到了八年之后,代州也在八年后才收入陈家治下,这时候白芝凤出手就灭了代州三姓满门。
谢青鹤得知三姓被灭门的消息之后,在屋内静静坐了半下午。
陈丛的记忆中,八年之后,姚齐武半身不遂,兵权落入姚松文手中,姚家即刻开城归降。陈起任用了姚家好几个子弟做幕僚,纳姚氏女为妾。淳于家有个叫淳于弛的才子,很得陈丛赏识,在陈丛登基之后,在天隆年间做了九年丞相。
这些人的未来,都在一场变故中消亡了。白芝凤杀人非常彻底,妇人孺子,鸡犬不留。
当然,代州三姓中,冯家在未来也会有一位妇人,名叫冯嫦儿。她长大之后,会嫁给一个凰南的屠户,生下三个孩子。长子张魏落草为匪,壮年病死之后,次子张齐继承了长兄的事业,占山为王,啸聚十万流民,三子张梁率兵攻破了雍都城门,杀死了相陈第三世皇帝,终结了陈氏天下。
……全乱套了。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呢?”伏传问。
“我在想,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谢青鹤没有去代州亲历战场,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一姓家族会是多么庞大的人口数目,说杀光就杀光,说灭门就灭门,“还是要尽早掌权才好。”
伏传踮着脚,拿小胖手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还不如跟师父一样,晚一点来呢。”伏传叹气。
※
这时候想要插手陈起的兵权是异想天开,谢青鹤与伏传只能去做力所能及的努力。
伏传回家跟常夫人商量之后,常朝就跟着回了陈府。
陈先义把常朝安置在客院住下,谢青鹤亲自去巡视了一遍,吩咐陈先义把这块地方都圈起来,不许安置其他人。陈先义不敢得罪小郎君,老老实实去给他圈地,不久之后,这地方就被戏称为西楼。
——郎主在东楼安置幕僚谋士,小郎君有样学样在西楼蓄养谋士了。
常朝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采买药材。
他拿着伏传给他的单子有点气,外甥跟丛小郎君简直是两个无赖,叫他来陈府听差,除了给吃给喝给睡觉的地方,其余一概没有。叫他买东西,连个本钱都不给!像话吗?!
常朝把自己的私房钱点了点,感觉不大够,只好去找姐姐常夫人帮忙。
常夫人哭笑不得,只好开妆奁给儿子补上。
常朝拿着自己和姐姐的私房钱,苦哈哈地找到人脉去买药材,发现单子里的药材十有三四都找不齐。不是药商不肯卖,或是稀少昂贵不好买,常朝一连打听了好几家,个个都说没见过!做了百年药材生意的老字号直接断言,根本就没有这种药!
常朝在外耽搁了两个月,灰头土脸地回来,跟外甥和丛小郎君学了一遍。
丛小郎君坐在内室没出来,外甥胖乎乎的小手拿着炭笔,在地板上一边画,一边给他讲:“这药多半长在气候湿润温和雨水丰沛的地方,三月时是这样,五月时是这样……舅父记住了吗?”
常朝记性挺好,默默记了几句,突然反应过来:“不是,这是叫我去找,不是去买?”
伏传眨眨眼:“能买就买,买不着就采。顶好开一片药园,自己种。”
常朝:“……”好的吧。
采买药物这事简单,一年四季都能有。想要采药就不容易了,冬天草木凋零,许多药材也会跟着零落。常朝照着单子把能卖、能找的药材都弄回来了,又在伏传的指点下,在相州城中弄了个炮制药材的作坊,负责药材加工。
一切上了正轨之后,仍旧没开春。伏传压根儿就不让舅父闲着,又马不停蹄地筹办造纸坊。
常朝所做的一切都在谢青鹤的授意下执行,整个相州就没人敢多管闲事。
白芝凤挺好奇去制药坊看了一眼,因常朝采买药材的数量也不多,白芝凤也没打这批药材的主意,逛了一圈就离开了。姜夫人也派茜姑去看过,回来把谢青鹤叫到后宅,给了他三个装着金银的匣子。陈纪那边就不敢动——只怕被人怀疑,这些破事都跟他有关,只想把关系撇干净。
至于后面常朝筹备的造纸坊,白芝凤也不好再去检查一遍,以为与制药坊一样没什么稀奇之处。
这时代也不是没有造纸坊,只是作出来的纸粗糙难用,工序繁琐,造价也不便宜,用来记录东西又容易虫蛀破损,反倒不如竹简、皮纸方便耐用,就没有多少人使用。
白芝凤见了制药坊没什么稀奇,对常朝做的造纸坊也就兴趣缺缺。
然而,伏传在现世就做了不少笔墨纸砚的生意,对造纸非常了解,什么样的纸他都会做。
在他的指点下,常朝弄得造纸坊很快就弄出了第一批纸,白如玉璧,不晕不染,常朝与造纸坊的工人都惊叹不已,裁切成小方之后,爱不释手。
伏传也很得意,拿来向谢青鹤献宝。谢青鹤说:“好纸外售,粗纸先送东楼。”
来自现世改良后的工艺,哪怕是粗纸,也比这个时代的纸张更韧更白细,成本且低,完全可以大批量使用,甭管白芝凤识不识货,堆在东楼任凭取用就是。
常朝问道:“一纸可值千金。是否自营销路?”
伏传摇头说:“有行商识货卖给他们就是了,我们只管做,伯父回来相州,销路也要交给他。”
常朝早知道外甥有宿慧,每每看见不足自己膝盖高的小人儿语出惊人,还是有点违和感。
造纸坊做出这么雪白如玉的好纸,常朝只想着能借此打开商路,全然忘了这事是犯忌讳的——商路岂能不握在郎主的手里?这时候苦哈哈地辛苦经营,一旦陈起回来,都是为他人作嫁,甚至会引来猜忌。
伏传悄声说:“趁着伯父没回来,多出些货,把阿母的本钱赚回来。”
——不止要把常夫人和常朝的本钱赚回来,谢青鹤与伏传也想攒点私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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