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魂强悍又不是他的错,就像人不能裸眼长时间仰望太阳,看久了必然伤眼。
如果焦金举没有修为,如果焦金举没有怨恨地瞪他,都不可能受到伤害。这么闹了一场,谢青鹤觉得自己的马甲要穿不稳了。
焦寰额上的符纸飘落之后,又过了片刻,他突然呼吸一震,从沉静中苏醒了过来。
焦麒惊喜交加:“爹!”
焦寰被附身夺舍,并非没有意识记忆,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也记得一清二楚。才刚刚苏醒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一脚踹在了焦麒肩上,生生将焦麒踹得后退了两步。
“爹?”焦麒不解地抬头。
焦寰则挪动沉重的身体,拦在谭长老的身前:“你把我父亲魂魄收哪儿去了?交出来。”
“看来不是强行夺舍。”谭长老说。
谢青鹤不禁摇头。
被谭长老下了这个结论,焦寰这辈子就算交代了。
寒江剑派的道德教养确实比世俗权贵高了许多,也从来不敢滥杀无辜,尤其不敢仗着修为惊天,肆意欺凌凡夫俗子。但是,何谓无辜,何谓滥杀?裁判权一直都在寒江剑派手里。
每个时代的寒江剑派宗法规矩都有细微的差别,唯有一条,从古至今都非常严厉。
那就是清理门户的标准。
施菀泽这一脉后人落在了焦家,做法谋害了原时安,这就够得上清理门户的标准。
这一脉是以血裔传承,谭长老只清理修行过的修士,从焦夫人上溯到焦大学士,对于焦寰、焦麒这一支没有赶尽杀绝,正是因为他不愿滥杀——不曾修行,不曾传承,就不连坐。
焦寰却跳了出来,想要阻拦谭长老带走焦大学士的魂魄。
——他认为他是凡夫俗子,从来没修行的普通人,谭长老不敢也没道理杀他。
寒江剑派的道理不是这么算的。
如果焦寰答应出借皮囊,窝藏焦大学士的魂魄,此罪连坐。
如果焦寰出力或使人阻拦谭长老清理门户,此罪连坐。
连谢青鹤都事先被谭长老提醒过了,绝对不要沾惹此事,绝对不要插嘴求情,这件事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毫无宽宥之处。以师徒法裔传承的寒江剑派不讲究世俗中的亲亲相隐,徒弟错了,师父连坐,同门若敢求情,一并连坐——除非登天阁出,才有资格求情。
替恶人求情,想保护恶人,你也是恶人。除非,你有能力纠正恶人犯下的罪,保证他不再犯。
谭长老看着焦寰的目光变得高深冰冷,问道:“他要你的皮囊藏身,你答应了?”
谢青鹤提醒道:“你要仔细。窝藏罪人魂魄,妨害天诛清理门户,此连坐之罪。”
“没有答应。没有答应!”焦麒连忙抱住焦寰的大腿,哭道,“爹,你醒一醒,祖父已经不在了,您还得主持丧仪,家里……得有人主事。”焦麒不知道谭长老是什么来历,但是,祖父被迫自杀,连魂魄都吓得躲进父亲的肉身里,这必然是了不得的势力,他本能地知道害怕。
焦寰面不改色,因暑热汗湿的胖脸上满是严肃:“是我答应了。我父不曾强行夺舍,你不能以此罪他。我还要你把他的魂魄交出来,让他安安稳稳上路,入土为安。”
谭长老将摄魂木牌放在手里,说:“你来拿。”
原时安和贺静都很惊讶,不解地去看谢青鹤。
谢青鹤低声解释说:“魂魄没有重量,但是,人的罪孽有重量。比如你杀了一个人,又救了一个人,功过相抵,魂魄依然没有重量。如果做的坏事多,做的善事少,木牌就会变得很重。”
贺静露出吃瓜的表情,满足地点点头,又忍不住发问:“那要是一个大恶人,或是坏人抓得多了,木牌会不会重得拿不动?”
谢青鹤不禁好笑:“那是谭长老的法宝,他抓了多少恶人在木牌里,拿着也是没重量的。”
听了谢青鹤的指点,焦寰反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这牌牌里只有我父亲?没有别的什么人?”
气得谭长老狠狠瞪了谢青鹤一眼。
谢青鹤笑道:“您别逗他了。那枚令牌里本来就不止有焦大学士,还有焦夫人呢。”
焦寰早就知道姐姐死了,反倒是焦麒初次听闻,嘴唇微微颤抖。祖父死了,二姑姑也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想不明白。
焦寰还要再说什么,谢青鹤突然一拳垂在他侧颈上,焦寰瞬息间就软倒下去。
他这么大一摊肉,倒下去都没什么声响,倒是去扶他的焦麒和原时安费了点力气——昏迷的焦寰浑身上下都是软肉,脂肪跟水一样到处流着,想要扶起来各处都滑不留手。
谢青鹤拉着谭长老转身,把他往外边带:“您就高抬贵手吧。毕竟是他亲爹,为人子者,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遭难?非要以此坐罪,也伤了人伦天理。”
谭长老被他拉着往外跑,还傲娇地数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别推我,我给他写个咒,叫他八辈儿倒霉!出门摔门槛,喝水呛喉咙,生子愚笨,生女丑陋……”
“您老慈悲,慈悲。”谢青鹤知道他嘴硬,只管推着他往外走。真要下咒,早下手了。
冷不丁听见谭长老问:“焦金举将魂魄藏在血亲之身上,本座且看不出端倪。你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青鹤心想,你自己修为不行,还怪我很厉害咯?冼花雨祖师若在,巴掌糊你一脸了。
有了焦大学士瞪他化灰的乌龙事件,谢青鹤本来也不大好解释。
他思忖了片刻,沿用了当初冼花雨祖师猜测的说法,解释说:“我是天外之人,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皮囊是我初来此世时所得。我与寒江剑派有些渊源,细致处也不好详说。至于说我这人是好是坏……那也简单。前辈以天眼术观我元魂,若我作恶多端,必然血气熏天。”
谭长老嘿了一声,接受了他的说法,却没有提天眼术的问题。
“自封魔谷现世之后,宗门丢失了天眼术的传承,所以长老才捉不到躲在焦寰体内的焦金举。”谢青鹤将手摊开,在手心画了四层意象,“我今日将天眼术传承交还宗门,还请长老带回知宝洞,上禀掌教真人。”
这就让谭长老非常感兴趣了,竖起耳朵听谢青鹤讲解。
谢青鹤在手上画的都是寒江剑派专用的秘字,写起来消耗精力,然而,有些东西无法用普通文字描述,秘字代表着是口耳相传、真元相亲的一种意境,必须用这种方式才能说明白。
谢青鹤就站在门口,写得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流,好不容易才把天眼术前后讲了一遍。
他紧张地看着谭长老。
这要是谭长老来一句,没听懂,再来一遍,他就要疯了。
好在谭长老身在内门悟性极佳,边听边想边试验,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他闭眼想了一会儿,蹲下身从皮囊里抓出一把米,摆在地上摆弄了一会儿,突然回头——
“嗷!”谭长老不自觉地惨叫了一声。
谢青鹤哭笑不得:“……”
谭长老完全低估了谢青鹤元魂的浑厚程度,大约是不想让谢青鹤做好准备伪饰魂魄,他搞了个突然袭击,一转头就看见了谢青鹤那一尊光华璀璨、威仪万千的元魂,直接就被闪住了。
普通人的魂魄能量极小,若是懂得合适的方法,想要伪饰并不困难。
很多旁门左道,甚至借此骗过了不少正派修士。
但是,谢青鹤这么大一尊元魂,纯澈的光芒灿烂得如日中天,这能用什么伪装?能装出这么庞大的元魂,还需要假装么?一力降十会,不服干就行了。
谭长老彻底蔫儿了。
……徒弟收不上了。
第173章 溺杀(19)
“我带焦金举回铺子详审,你来旁听么?”谭长老客气地问。
他不再自称“本座”,对谢青鹤的态度也不再持有老前辈爱护小年轻的居高临下。
蒋英洲这皮囊资质极差,谭长老心心念念要收谢青鹤为徒,当然没指望逆天改命把谢青鹤教养成一代高手。他看中的是谢青鹤的聪慧,本意想教谢青鹤走案牍补缺的路线,专门从知宝洞典籍中去寻找许多失落传承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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