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就变得非常玄妙了。史上骑马人与后赵皇室议和,协议中除了索要金银茶盐铁,还非得大张旗鼓地索要适龄妇人,是不是和阿奇古与邓太后那段见不得光的恩怨有关?
后世任何史书里都没有邓太后私生子的记载,更不曾提过邓太后与北朝皇帝的关系。
谢青鹤想了想,转头去问邓太后:“太后娘娘在京中施用循声因果律,将所有去寻找王寡妇的人都引入小千世界里,这是为何?”
邓太后突然出手是很怪异的一件事。
原因很简单,邓太后根本不属于任何一脉势力。
邓太后是承恩侯南宫宏德的外甥女,南宫宏德与粱安侯一起下野失势,邓太后就成了后宫的隐形人。没有兵权,没有党人,甚至连娘家都不怎么成器,仅有一个兄弟在礼部任侍郎。
无权无势无名分——幼帝并非她亲生,这世道又喜欢嚷嚷妇人不得干政——她跳出来干嘛?
邓太后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阿奇古就很紧张。毕竟这时候不是他掌握大局,惟恐谢青鹤翻脸:“娘娘,你……”
“住口!”邓太后狠狠瞪了阿奇古一眼。
谢青鹤无法猜测邓太后的用意,根源在于邓太后是个完全的透明人。
如今京城确实几方势力拉扯,韩琳,王寡妇,以及河阳党人。若邓太后想要上桌,前提是她必须有自己的势力,没有势力,何谈拉扯?
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也许邓太后的优势,就在于她是个透明人。
没有人会提防她,也没有人会把她放在眼里。而且,她的手里还握着阿奇古这么一张王牌。
按照邓太后和阿奇古的反应,他们是确定冼花雨离京回寒山之后,才决定使用循声因果律,把所有去寻找王寡妇的人都困在了伪小千世界里。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暂未可知。
但是,这么做的结果,顺着正常逻辑想一想就能有结论。
这么做的前提是,冼花雨走了,京中没人能察觉到循声因果律和伪小千世界的存在。
阿奇古布置的循声因果律范围极大,囊括了大半个京城,把王寡妇府上、韩琳府上、伏传府上都包括了进去。伏传召见王寡妇,是因富安县之事问罪于她,王寡妇非但没去见她,所有去寻找王寡妇的人、打听王寡妇为何不肯赴约的人,全都消失了。
伏传会是什么反应?
要么,他大发雷霆,认为王寡妇心存悖逆,不再服从他的命令,谋害了他所有的使者。
——这个可能非常小。王寡妇的实力无法与伏传对抗,若有心抗命,她应该连夜逃出京城,不肯赴约不肯逃走,反而待在京城张大嘴巴一口一口吃掉伏传的使者,完全是自找死路。
事实上,伏传因富安县之事厌恶了王寡妇,王寡妇已注定要出局,已然不足为惧。
更大的可能是,伏传察觉到这其中另有蹊跷,认定有人故意离间他与王寡妇,决心彻查此事。
可是,循声因果律和伪小千世界的奥妙是伏传“无法察觉”的,伏传查来查去查不到缘由,就会生出疑心,猜忌所有人。
这个“所有人”,特指韩琳一方势力,以及河阳诸世家。
理由很简单,让寻找王寡妇人接二连三神秘失踪的奇妙的手段,普通人无法做到,这是必然来自于修士的骚操作。韩琳和河阳党人都有心垄断修法流出,伏传也默许了此事,以至于外界就算有人学了些修法也仅是皮毛,做不到类似循声因果律这么玄妙的操作。
要么王寡妇。
要么韩琳,要么河阳党人。
总而言之,伏传这里接二连三丢人,背后策划者就锁定在此三者之间。
——如果伏传没有从小千世界里惊醒,如果没有天罚雷劈祈天阁,如果谢青鹤没有亲自跟上来查看,谁能想得到,张大嘴巴挑衅伏先生、搞出这么大手笔的,居然是在深宫中毫无存在感的邓太后?
“我今日得了一样东西,可惜不在手边,否则倒是可以给太后看一看。”谢青鹤说。
邓太后仍旧不肯开口。
谢青鹤走到门前,倏地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的都是宫婢和宫监,宫卫只在后宫外围巡逻,绝不会靠近内宫。
谢青鹤将宫外所有奴婢都看了一眼,只好将门又关上,重新坐了回去:“倒是忘了。此地内宫,没有宫卫站班。我口述于太后吧。那是一把匕首,与刚才我在祈天阁见过的宫卫所佩戴的制式相同,将刀柄拆开,刃身上刻有‘于十八造’四个字。”
邓太后脸色瞬间就变了,半晌才轻描淡写地说:“苏先生只怕不知道,宫中禁卫八位将军,三位出身河阳,四位出身粱安侯府。虽说有一位是我舅家旧部,人走茶凉啊,我也是吩咐不动的。”
她根本不问谢青鹤从哪儿得来的匕首,匕首来处是善意恶意,先把锅推了出去。
看似推锅,其实更像是把这口黑锅分成三份,最大一份给了韩琳,一份给了河阳党人,另一份她自己眼也不眨地背上了。
察觉到邓太后的真实用意之后,谢青鹤已经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想起祈天阁熊熊大火之前,那个气喘吁吁奔来,高喊“别动别动”的少年,谢青鹤突然说:“听说皇帝想要请一位丹青师父,我幼时曾学过两年,还算有些心得,可否自荐?”
邓太后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冼真人离京之前,曾与我约定,若我代伏府主事,她才肯离开京城,回山隐修。”谢青鹤说。
邓太后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一想。
谢青鹤刚刚回京,冼花雨就要离京。阿奇古说天罚是寒江剑派的传承,谢青鹤也能动用。
这岂不是说明,谢青鹤与冼花雨是旧相识,甚至,谢青鹤就是寒江剑派弟子?!
这些细节太明显了。只因昨天谢青鹤和伏传在街上跟虚图妄差点干仗,双方完全就是毫不相识的模样,知道虚图妄真正身份的邓太后就没往那方面想。
这番话使邓太后戒心放下了大半,她考虑了片刻,说:“此事我会转告陛下。只是如今冼姑姑不在了,陛下请什么人做师父,宫中做不了主,得看朝廷公议。”
——就是韩琳和河阳党人吵出个结果来,幼帝被动接受。
这话说得颇为哭惨。邓太后岂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小菩萨的师兄?既然谢青鹤说要做皇帝的老师,伏传自然会说服韩琳和阆绘。
“另一件事。”谢青鹤指了指阿奇古,“这人在京中兴风作浪,不能再留在太后身边了。”
邓太后陷入沉默。
这不是她还能不能驱使阿奇古的事情,而是阿奇古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谢青鹤提及冼花雨,又说要做幼帝的老师,对幼帝而言是个极大的安全保障。韩琳曾经试图毒杀幼帝,冼花雨坐镇禁中才一改颓势,让幼帝稍微有了点辗转腾挪的空间,如今冼花雨离京,幼帝马上又陷入极大的生存危机。
邓太后想要保证幼帝的安全,就不能得罪谢青鹤,肆意反驳谢青鹤的要求。
一边是名份上的儿子,一边是十月怀胎的私生子,如何取舍?不等邓太后决定,阿奇古已经站了起来,说:“娘娘,我打不过他。”也就是说,不管邓太后同意与否,结局都是一定的。
邓太后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气,淡淡地说:“一张牌而已,废了就废了吧。”
阿奇古却咧嘴笑了一下。
※
阿奇古丢了宫侍的身份,又重新改扮成小宫女,一路匆匆出宫。
谢青鹤和刚才一样缀在他的身后,避开了宫中侍卫耳目,二人一直走出了皇城,才各自现身。
“你这取人身份的手法,不似寺中传承。”谢青鹤走在阿奇古身边,能分辨出他刚刚作为小宫女时残留的气机,“是北朝秘法?每得一个身份,就要杀掉一人?”
阿奇古跟他出宫就没打算活着,漫不经心地答道:“部族里老巫女的法术。蚀去内脏白骨,只留皮肤肌肉,养在自身皮囊之中,使用时配合缩骨易脉之术,就能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你应该不屑此道吧?你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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