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幼帝如何能忍?
幼帝困在宫中,躺在龙床上,也是睁着眼睛睡不着。
明日本该是谢青鹤来授课的日子,因有大朝会,所有功课都取消了,谢青鹤也不会进宫。
幼帝静静地看着雕梁画栋的穹顶。给苏子当了小半年学生,幼帝也已经逐渐了解到详情。苏子与韩家没什么深厚交情,只因小菩萨与韩琳走得亲近,苏子才勉强与韩家有点香火情。要说苏子是为了韩家的未来才扶持韩珠文,幼帝不信。
苏子扶持韩家,无非是在韩家有利可图。
小菩萨在韩家地位尊崇,维持好韩家的利益,就是守护小菩萨的利益,也就是苏子自己的利益。
那么,苏子在朝廷——幼帝想了想,把自己和朝廷划为一体——毫无利益可言。
因为,朝廷,也就是朕,除了名义上的尊贵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兵马,没有税收。也就是没有权力,也没有金钱。苏子在朕这里谋不到好处,他为什么要舍弃小菩萨和韩家,来维护朕呢?
除非,让苏子在朕这里也能获得利益。更高更大更直接,不必通过小菩萨辗转获取。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幼帝就如醍醐灌顶,思路彻底清晰了起来。
他躺在龙床上,兴奋地握住拳头。简直为自己的“神妙计划”拍案叫绝!
次日。
大朝会。
朝臣参拜三呼万岁,殿前令正要开始正常流程。
幼帝突然开口,提议册封苏时景为丞相,请诸位臣工共议。
正常朝议流程彻底废了,幼帝带来的这道炸雷,把金殿中的所有人都弄懵逼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幼帝的主意?还是大先生的主意?
这玩意儿怎么议?
谢青鹤与伏传手里没有兵权,可他俩存在带来的压力比十万重兵还恐怖。当初韩珲有七万兵马,就敢逼宫请旨,叫皇帝封他当丞相,就大先生目前的能量,他要真出面揽权,谁也不敢正面反对。
幼帝玩的这一手,叫狐假虎威。
一旦让谢青鹤出面当了丞相,诏令皆以谢青鹤的名义发出,韩家和河阳党人都会变得很被动。
只要谢青鹤受封丞相,当了朝廷官员,韩家麾下那些愿意接受幼帝好意,打算改弦更张的将领,就不会再受到陈老太和三娘的致命威胁——咱们不给韩家效力,改入朝给大先生效力不好么?
简直兵不血刃。
问题在于,这真的是大先生的主意么?大先生要出面揽权么?
朝堂上慷慨陈词坚决反对的情况没有出现,朝中在列的不是河阳党人就是韩家阵营的官员,谁都不肯在这事上引火烧身。但是,不明真相就附和幼帝的提议,明显也不符合自家利益。
所以,事情讨论到最后,就变成——
大先生当丞相我们没有意见,但是事情这么大,是不是请大先生上朝来听听他的想法?
毕竟当丞相还是很劳累的。大先生这么超凡脱俗、仙风道骨,当丞相真的不符合他的气质。万一他老人家懒得干这份工呢?
幼帝很想强行促成这道旨意。
可是,中书令不搭理他,连拟写诏令的翰林都不理他。
闹到最后,朝廷共议,派人去伏府请谢青鹤上朝,当面问他要不要当丞相的事。
君臣两方都很惴惴不安。
幼帝的提议太具有诱惑力了。
幼帝赌的是谢青鹤无法拒绝权倾朝野的诱惑,朝臣赌的则是谢青鹤可能不想彻底分裂韩家。
然而,双方都没有把握。
令使抵达伏府时,谢青鹤正在家里做肉脯。
这日大朝会,他不必进宫为皇帝授课,闲着没什么事做。
伏传去西乡快两个月了,写信来撒娇,说想大师兄了,想这想那,还怀念从前有云朝送包裹。
谢青鹤一边看信一边笑,昨儿命人把猪杀了,今日就开始做肉脯,做好了叫大郎快马加鞭送去。宫中来圣旨的时候,谢青鹤正好腌上肉片,放在笼上脱水熏蒸。
正忙碌的谢青鹤挥挥手,只说了两个字:“不去。”
他让下人送客。
令使也不敢多嘴,匆匆忙忙回宫缴令,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复述了谢青鹤的拒绝。
不去。
就两个字,不去。
正常人想要拒绝朝廷的征召,也要说点场面话,比如我年纪大,我身体不好,我才学不足,我德行还够不上圣人的标准……不得已有负朝廷所望,有负皇帝与诸位大臣所托,这官儿我就不当了。
就算本人态度不好,门下多半也养着幕僚清客,会帮忙润色词句,保管体面。
谢青鹤态度不好。
他也没有幕僚清客,帮他把硬邦邦的拒绝翻译成体面的好话。
所以,令使只带回来这两个字。
满朝寂静。
幼帝掩不住眼中的震惊与失望,朝臣则尽力掩住自己眼中的雀跃。
幼帝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会有苏子这样的人?
他那么费尽心机地,给了苏子一个权倾天下的机会,苏子都不肯答应么?
三请三让的事,难道还得发生在丞相身上?——如果只是惺惺作态,也该上朝来推辞,幼帝绝对可以给他当朝来一场皇帝亲自封侯拜相的好戏。来都不肯来,就是真拒绝了,没留一点演戏的余地。
不等散朝,得到消息的韩珠文就匆匆赶到伏府,向谢青鹤拜谢。
谢青鹤还在烤肉脯,给他捎了两块:“没空招待你,这俩给你尝尝,回去吧。”
韩珠文拿着两块半成品肉脯,哭笑不得地出门。
……有大先生在,京城的天也塌不下来吧?
※
四日之后,西乡传来韩漱石被雷劈死的消息。
知道寒江剑派有个祖传的宝贝,可以天罚劈人这消息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被雷劈的就是十恶不赦之人,平素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惯了,一个雷把他收了去。
谢青鹤知道韩漱石之死是伏传的手笔,阿奇古和邓太后也知道,连大郎二郎都知道。
韩家没几个人知道,纵然隐隐猜到一点,也没有人敢声张。
——毕竟是韩漱石炸死了韩琳,连带着杀死了那么多府卫,这笔血案使人耿耿不能忘怀。
乡野之中流传起韩漱石作恶多端被老天劈死的小段子。
没有人提韩琳逼韩漱石下野之事,毕竟韩漱石曾经逼宫杀死先帝,是不臣之人,韩琳扶持幼帝、逼迫自己亲爹下野,被视为大义灭亲,又将韩漱石软禁不杀,被夸赞为忠孝两全。反正如今把持京城的是韩珠文,吹捧亲爹就是韩珠文自己的晋身之本,那就没谱狂吹。
反倒是韩漱石不念幼帝活命之恩,不老老实实颐养天年,反而祸乱京城,杀死长子长媳并那么多无辜的府卫奴婢,在流言里被骂得极其难听。虎毒不食子,粱安侯连畜生都不如啊!
杀死韩珲的阆家也开始编段子,把韩珲之死也栽赃到韩漱石头上。
反正浑水摸鱼趁机甩锅,能甩掉就赚,甩不掉也无所谓,编段子又不费钱。
于是,韩漱石在被雷劈死之后,成了专门跟儿子过不去的杀子狂魔,小道消息传得荒腔走板,说粱安侯家里养了好多妾室,专门给他生儿子,因为他每天都要杀一个儿子……愚夫愚妇就喜欢听荒唐无稽的故事,越不可能的谣言越是传得有板有眼。
伏传如愿让老天爷给自己背了锅,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韩漱石死后,他挑了个半夜溜进西乡镇,把韩珠从床上背出来,挂在城墙上。
伏传问他:“乖不乖?”
乖,就放在城墙内。
不乖,就放在城墙外。
西乡据有天险,城墙就有六丈高,城墙底下还有六十丈高的悬崖。
韩珠很想硬气一点,可是,墙外那么高,掉下去多硬的骨头也得变成肉泥啊!亲爹刚被雷劈死的韩珠哆嗦了一会儿,只能委委屈屈地答应:“乖。”
伏传把他放在女墙之下,安慰他:“待回去了,我让珠文改个名字。”
韩珠刚要点头,很识时务地说:“我改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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