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行到家,垂首翻出钥匙开门,推开门时里面一片黑暗,安安静静的,显得空荡荡。
“咔嚓”一声,灯泡在屋中乍亮,将有些年代感的家具照得蹭亮。
在客厅左侧,木质桌子被人收拾得一丝不苟,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往常小荷在的时候总会放着当背景音的新闻联播,这会儿也跟着没开机的老式电视机陷入一片黑暗。
扑面而来的寂寥无所遁形。
原峥将钥匙放在桌面,习惯性看了一眼舒荷平时会坐的小沙发,没看到人,他这才转头抬首盯着泛黄的灯光看,近乎出神。
有点过于安静了。
两个月,他一点都没习惯。
半晌,原峥抿着唇线摸出电话。
他垂首,看着没有退出的短信界面。最后一条消息余额已经发完了,小荷说凌晨不可以发消息,刷新时间在早上七点。
他的指腹按在按键上,沉默地看了几秒,还是没能忍住,打破了规则,给小荷发了句:【睡了吗?】
舒荷:【无无无。】
舒荷:【违规了哥哥,这条从你明天里扣,明天只能发九条了哦。】
舒荷:【不要违规呀!!】
原峥:【我下午去超市给你交了一百块话费,不发短信,可以打电话吗?打电话划算点。】
十月底仍然有点热。
温度还没下来,倒是下了场太阳雨,将那些藏在草丛里的昆虫都浇了出来,在这个浮躁的夜里咕咕叫。
舒荷本来就有点睡不着的。
他听着外面的昆虫叫声,更睡不着了,只好在心底嘀嘀咕咕数数,圆润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收到原峥消息时候,他都快数着数着睡着了。
舒荷一揉眼睛,才想起自己忘记静音。
他摸过电话,看见原峥给自己发的消息,先是按了静音,然后才吭哧吭哧给他回消息。
规则一旦被打破,就会一直被打破了。
不可以浪费话费钱!
舒荷义正言辞教育原峥,叭叭半天,告诉他一百块话费可以买很多东西,少发点短信明天就可以攒下一大笔钱了。
原峥:【已经攒了。】
原峥:【就当话费钱,是我买衣服的钱。】
舒荷趴在床上,用手撑着脸颊,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忍不住轻蹙眉尖,心说怎么能这样啊?
他戳戳按键,假装没看到。
【快一点钟了。】
转移话题,【再聊的话,我就起不来了,你也不能五点半准时开饭馆了。】
想了想,舒荷又补充:【你不要熬夜了!】
原峥看舒荷说第二天会起不来,这才稍微打消一点克制不住要继续聊的心,他抿直了唇线,给他发了句晚安。
【晚安晚安。】舒荷放下电话前发了最后一 条消息,【这次就不从明天扣了哦,下次不可以凌晨发了。】
原峥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大半天,才给他回了个好字。
———
对原峥来说,这四个月的时间格外漫长,就像旅者在沙漠徒步看不到绿洲,他没法习惯从饭馆回到家中时感受到的沉寂。
家里和原先一样。
处处都有小荷的影子。
电视机边的魔方、他高中念书时骑过的自行车、贴了满墙的奖状、还有打开抽屉就能看到的练习册旧草稿纸,包括他房间没有带走的猪猪储蓄罐、卡通抱枕——
残留的熟悉气息很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蔓延的空茫。
原峥把小荷的卡通抱枕拿到自己房间。
随后看着日历,在今天的日期上划了道斜杠。
数着日历过日子。
对舒荷来说,学校的生活三点一线,过得特别快。好像消息发呀发的,电话打呀打的,就有了空间穿梭术,转眼就次年一月份了。
学校在月初就公布了放假时间,考完期末,放假前夕,舒荷兴高采烈地和原峥打电话,一边努力给自己收拾行李。
他腾出一个大行李箱,胡乱往里面塞了一些衣服,彼时原峥正在关饭馆的门。
一月天冷,天空还飘着毛毛细雨,他锁完门将钥匙塞进了大衣侧边兜里,专注地听着少年在电话里说后天就放假了,大后天就可以回家了。
“然后就是你二十四岁生日啦!刚好能赶上。”
舒荷特别有仪式感,说上次是手工长寿面,这次他想试试手工蛋糕。
虽然他不会做,但是原峥会做,舒荷胡乱把行李箱一盖,拎起来塞到角落说:“你得教我怎么做哦。”
原峥这次也没记得自己的生日。
乍一听这番话,他沉默了好半晌,想到去年那碗热腾腾的长寿面,良久才滚动喉结轻轻说:“很麻烦的,我去买一个吧。”
天冷,他不想小荷去弄这些东西,会冻着手的。
不过舒荷一向是个特别认真犯倔的小孩,根本没听,自己一个人就在那咕咕哝哝说要做个特别大的蛋糕,要给邻居们都送一块。
原峥只好想着到时候自己来准备蛋糕步骤,小荷只需要往奶油上放几颗水果就行了。
这样也能算小荷做的。
亲手做的。
雨势渐大,原峥走到了屋檐下避雨,望着面前薄薄的雨幕轻声说:“后天放假是吗?那我明天买火车票去接你。”
“我自己回去就行啦。”
舒荷杏眼晶亮,有点儿小雀跃道:“我已经知道怎么买火车票了,行李箱也好轻的,我一个人能行。”
原峥:“这么独立。”
舒荷挺挺小胸脯:“那是当然……”
“哥还是得来接你。”原峥说,“我不放心,这段时间是春运,火车站人多不安全,会有抢劫的。”
“可是我会很小心的……”
舒荷咕哝一句,又鼓着脸颊没再反驳,他低头静静听了会儿原峥那边传来的雨声,小声问他带没带伞。
原峥回答没有,等一会儿雨就停了。舒荷于是挪到椅子上坐下,晃了晃腿,突然又小声严肃说:“哥你要成熟点。”
“……?”
“成熟的大人,是不会这么依赖弟弟的。”舒荷低着头,认真讲,“你已经二十四岁了,要学会一个人生活。”
原峥:“……”
他一个人生活的还少吗?
沉默几秒,原峥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避开这个话题,说他买明天下午的火车票到京市,后天上午就能到。
他们可以后天下午一块儿回来。
舒荷嘟哝,大概是在不高兴他避而不答,又只能往下撇着小嘴说好。
雨渐渐停了。
原峥带着这通烧钱的长途电话,一路回了家,推开门分明还是他不曾习惯的冰暗气息,但这一次,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是因为后天就能见到人了。
次日下午,原峥买了火车票第三次前往京市,几千公里,二十余小时的距离,外面的景色由暗转亮。
他一次眼都没阖过。
第三天上午,京市下了场鹅毛小雪,还没飘到地上就已经融化了。
舒荷早早起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蚕宝宝,白色羽绒服搭配黑色的围巾,遮挡住下半张脸,露出泛红的鼻尖和被风浸染得湿润的眼眸。
他风风火火冲出校园,拦了辆出租车,声音在围巾里闷得有点儿软软的,和司机说去南站火车站。
司机看他是京大学生,佩服地夸了几句,彼时,原峥刚下火车。
他站在火车站内,低着灰褐色眼瞳给舒荷打电话。
京市到火车站,开车不过几分钟的距离。
很快舒荷就到了。
他下了车,晃了晃有点晕车的脑袋,小阿飘一样飘到一颗枯树旁,迷迷糊糊和人打电话:
“我这有棵树,叶子都掉光啦……”
小雪一直没停。
他站在树下,枯掉的树杈分出了很多枝条,堪堪挡住细雪。
落下来的零星雪穗,有的飘到舒荷细密纤长的眼睫毛上,有的落在乌黑软松的发丝上,他被冰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动了动眼睛,小心揉着,和人交流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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