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孩,看模样是女大学生,沈珈叶听到她们在聊今晚的百家宴,脸上全是兴奋的表情。
他路过时,其中一个在低头看相机照片的女孩抬头瞥了他一眼,原本是不经意的一瞥,女孩却出声叫住了他。
“你好,”女孩用着标准的普通话,试探着问道,“我能给你拍张照吗?”
兴许怕沈珈叶不理解她们的意图,女孩接着补充:“我们是学民俗学的,来这里采风,照片都是研究用,没其他用途。”
面对女孩期盼的目光,沈珈叶摇了摇头,回了一句本地话。
女孩听不懂,但看出他是在拒绝,脸上现出了失望的表情。沈珈叶没做停留,其实这两年寨子里的外地人渐渐多了起来,很多游客看到他们的装扮都会拿起相机或者手机对着拍,村长也叮嘱过大家,只要游客做得不过分,就都让拍拍。
因而沈珈叶往日没少被人对着拍,只是像这个女孩这样拍之前还会出声询问一下的,算是少数了。
继续走了几步,他忽然听到几句久违的粤语,又回头看向那两个人。
两个女孩还站在原地,一边说着粤语一边看他的背影,见他回头了,拿相机那个眼睛都亮了起来,几步跑到他面前:“你同意了吗?”
沈珈叶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他垂眸看了看女孩手里颇为专业的相机,这次居然用粤语问道:“真的只是拿来做研究?”
“当然,”女孩欣喜地解释着,“原来你会说广东话啊,还说得这么好,你去广东读过书吗?”
沈珈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那就拍吧。”
女孩没提过分的姿势要求,只是以村寨的街道以及两旁的民居为背景,拍了几十张沈珈叶各种角度的照片。
面对镜头,沈珈叶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显出窘迫或者僵硬的表情,他的神态非常自然,也很懂拍摄的要点,主动配合着摄影师的动作。女孩手里的快门按得停不下来,嘴里惊叹连连。
拍差不多后,女孩上前主动同他握手道谢,并告诉他自己和同伴在广州就读的学校,让他以后有机会去那边可以找她们玩。
女孩甚至拿出手机问能不能加个微信,被他拒绝了,在女孩问原因的时候,他露出了温和地笑脸,说:“我不会再走出大山的。”
直至走远了,沈珈叶仿佛还能听到女孩停在他耳畔的叹气声。
那声音里包含的情绪很复杂,有失落,也有遗憾。
他曾经不止一次听过这样的叹气声。那时在香港,他的学费和生活费虽然由学校和政府公益组织提供,但想在香港生活,仅靠那点补贴并不够。除了在地下酒吧工作之外,他还给一个认识的学姐做试衣模特。
学姐家里不差钱,每次给酬劳都很大方,待他的态度也特别友好。后来得知他不想做了,还特地请他吃了一顿饭,说像他这么有镜头感又是衣架子的男生太难找,试图劝他别放弃这么好的天赋。天赋么?
那两年的确是他人生里最光芒灿烂,也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岁月。或许正是因为短时间内赋予了太多的美好,才会像泡沫一样不真实,轻轻一碰就破碎了。
越往里走两旁的店铺越少,古朴的民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脚下,灰色瓦沿浸润了月光,泛着一层素白的银辉,仿佛冬日里刚下了一场雪。整个山村静谧无声,只有山林深处传来了虫鸣鸟叫,以及他腰上平时没什么存在感,此刻却轻灵悦耳的铃铛声。
伴随着他的步伐响动,穿过一座木廊桥后,家门就在不远处了。
周围的邻居们今晚也都去参加百家宴,一排门扉只有两家亮着灯。沈珈叶掏出钥匙打开木门,进屋先去屏风那摸了摸被褥。
这天气湿气重,表面还有点潮气。他提着水壶去外面院子接了自来水,烧开后拎到洗手间,刚脱掉衣裤就听到外面传来拍门声。
他疑惑地探出头:“谁?”
“是我啊沈老师,快来开下门。”谢主任在外面又拍了拍老旧的木门。
没想到他这么晚了还会过来,沈珈叶觉得麻烦,拿过浴巾在腰间围了一圈,再披上外衣去开门。
然而门刚打开,一具沉重的躯体就朝着他压了过来。
沈珈叶立刻伸手接住,对方身上的酒气混合着古龙水的冷香扑进鼻息里,不必看都知道是谁。
苏晨阳的下巴搁在沈珈叶的肩膀上,沈珈叶扶住他的腰,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谢主任怕沈珈叶一个人抱不住,立马跨进来与他一同扶着:“苏总您慢点,这有个门槛,对您抬腿跨进来。”
抚了抚额角,苏晨阳问:“到了?”
他嗓音比平时沙哑许多,迟钝的目光在屋里环绕一周,停在了面前的青年身上。
谢主任扶着他的手肘,前面一个问题回答到一半,听他忽然又问:“你穿成这样就来开门?”
谢主任顺着看去,发现沈珈叶的打扮显然是要洗漱的样子,不但胸前露着一片春光,浴巾下面更是两条光溜溜的长腿。
拨开了伸到自己胸前想把衣服拉拢的那双手,沈珈叶扣上了第三颗纽扣,看着谢主任:“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谢主任有些头大地说:“苏总今晚喝了不少,现在不肯回宾馆休息,要来你这休息一晚。”
“不行,”沈珈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这的环境你也看到了,不可能多留一个人。”
来之前谢主任是没料到沈珈叶住的地方会这么简陋,虽说一室一厅,但没有隔断的房子一目了然,除了吃饭的桌子,便是墙边很有年代感的五斗橱以及放书籍的木箱,最后是窗边一张搭着蚊帐的木头床。
那床估摸有一米五,没什么垫的东西,一看就不可能睡得舒服。谢主任把苏晨阳往自己这边拉了些,劝道:“苏总,您看沈老师这里也不适……”
他话没说完,苏晨阳便抽回自己的手,又往沈珈叶身上靠了过去。
沈珈叶被他压住了肩膀,来不及避开就被带着往里面走去,一起坐在了床边上。
苏晨阳似乎不耐烦了,手背朝着谢主任挥了挥:“走吧,别吵我睡觉。”
谢主任看着他说完就往旁边倒下去,大喇喇地躺在了沈珈叶的枕头上,一旁的沈珈叶立刻拽住胳膊想把人拉起来,可惜试了两次都没用。
谢主任也没辙了,只好把沈珈叶叫到门边上,将拎着的一袋东西交给他:“这里面有牛奶,等等睡觉前你热一下给他喝,明天早上醒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他。”
沈珈叶一脸抗拒的表情,然而谢主任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神情严肃地道:“沈老师,这个项目不但关系到我们寨今后的发展,也关系到黔都州明年最优山村建设的评审,你晓得轻重的。”
送走了谢主任,沈珈叶插上门栓,对着门上已经有些褪色的“福”字深吸了一口气。
身后的人早没了动静,他回过身,来到床边想帮苏晨阳把外套脱了,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干脆不管了,只脱掉皮鞋将人往里面推了推。
今晚他替苏晨阳挡酒之前,苏晨阳喝得不算多,不过寨里自酿的米酒度数高,外人喝不习惯容易醉。现下苏晨阳便如同睡死了过去,任他折腾也一动不动。
回到卫生间重新穿好衣裤,沈珈叶去邻居家借了床干净的被子盖在苏晨阳身上,自己则随便洗漱一番,穿戴整齐躺在了外侧。
现在睡的这张床是房子租来以后找人重新做的,当时他只想弄张单人床,但是帮他做床的师傅是他学生的家长,不但坚持按照最低价格来收费,还悄悄给他做成了双人床的大小。
沈珈叶尽量往边上躺,与身后的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他面朝大门的方向,在黑暗中躺了一段时间后,脑子里仍是清醒的。
记不清上一次和苏晨阳一起躺在床上是什么时候了,沈珈叶盯着大门的轮廓,意识刚开始发散,身后就传来了动静,一只手按着腰将他翻了个身。
后背触碰到被褥,他抬眼看去,苏晨阳睁开了眼睛,正安静地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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