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疾驰在山路上,彩黎瘦小的身躯靠坐在MPV宽大的真皮座椅里,黝黑的眸子盯住窗外,右手始终牢牢握着沈珈叶的左手。
“沈老师,脚没好之前我是不是都不能去学校了?”
沈珈叶正在走神,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转脸看向彩黎。
他带的一二年级共有二十几个学生,不过像彩黎这样从小就没有父母的却只有两个。
握紧彩黎的手,沈珈叶语气温和地说:“这段时间你想上课,老师可以每天接送你。”
彩黎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一下睁大了:“真的吗?”
“真的。”沈珈叶点点头,这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机响了,他松开彩黎的手,用左手接了起来。
电话是彩黎的嬢嬢打的,村寨里手机还不算普及,年纪大的长辈几乎都没有。彩黎的嬢嬢用的是附近杂货店的座机,得知孙女没什么大碍她才稍稍放下心来,沈珈叶安慰了几句,让她回家里等着。
在宾馆门口下车后,沈珈叶背起彩黎,路上遇到好些村民们过来问情况。昨天车祸的事已经传遍了下溪寨,大家都很好奇,沈珈叶一一解答,应付到最后嗓音都哑了。
彩黎昨晚睡了一宿,此刻趴在他肩头精神尚可,他却一晚都没好好休息。终于走到彩黎位于半山腰的家门前时,他的嘴唇干燥发白,整个人气力不济,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王嬢嬢紧张地把彩黎接过去,一边检查手脚一边向沈珈叶道谢。沈珈叶将医生交代的话转告给她,王嬢嬢连连点头,从院子的土墙边上摘下一条自己腌的腊肉,无论如何也要他带回去。
沈珈叶毕业之后就在下溪寨的学校里任教,他不是这个村寨的人,不过大部分的村民都因为老师这个身份而礼待他,逢年过节还会自发送来一些吃的穿的,甭管他要不要,总会堆满他家那张木头方桌。
回到家里,沈珈叶推开屋门,一束阳光穿透竹制的窗框落在了床上。
他现在住的老宅是下溪寨一户村民家的,原本住的老人去世后,房子空了下来,左右常年无人居住,他就以很低的价格租了过来。
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木头房,一条小溪从前院穿过,隔壁的邻居阿嫲正弯着腰在溪边洗衣服,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回屋给他端来温热的油茶饭,上头放着几根嫩绿的青菜,还有好几片蒸得香喷喷的腊肉与酸笋。
沈珈叶是一个人独居,有时经常忙过了饭点才会回来,就会在她家搭个伙,每个月给伙食费。
坐在客厅的木桌边上,沈珈叶慢慢将饭吃了下去。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一宿没睡又忙了一早上,这会儿困得眼皮都快黏上了。好不容易吃完,正想上床躺一下就听到外面有人很用力地拍门。
“沈老师,沈老师。”
来人是学校的汪校长,谢顶的脑袋上浮着一层细汗,一见他就伸手过来拉胳膊:“你可算回来了,快走吧,之前说的考察团都到了,谢主任正陪着他们在逛校舍。”
沈珈叶被拉着一步跨出了门槛,脑中下意识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他顿住脚步,问道:“不是说投资方是台湾那边的吗?”
汪校长心里着急,也没注意他怎么知道对方不是台湾来的,解释道:“听说上一次的投资方没谈妥,总之你先跟我走,不能让人家久等。”
去年下溪寨联合了周边另外三个村寨想要发展旅游业,毕竟黔都州的山水很美,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也很吸引人,如果能好好开发,可以极大地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
这个项目在年初通过了政府立项,不过招商这一块遇到了麻烦。之前有意向投资的台湾企业对于环境污染指标这一块没能与当地环保局达成一致,因而才会重新换人。
汪校长在前面紧赶慢赶,走到半路沈珈叶才回过神来,他从昨天到现在没换过衣服,连脸都没有好好洗过。
跨进校门,他叫住汪校长,想着至少先去把脸洗一下。
汪校长已经看到了三楼走廊上一群在视察的人,回头又来拉他:“沈老师,你不用洗都很好看了,别再耽误时间了。”
平日汪校长对县里来的考察都持着平淡的态度,这次之所以在意,是因为项目一旦落成,除了会在下溪寨建一座豪华的温泉酒店,全力发展旅游业之外,还会再建一栋教学楼以及宿舍,填补他们学校在教学物资上的空缺。
汪校长在学校耕耘了十几年,一直想着能有笔款项拨下来扩建校舍,更好地解决孩子们目前读书的难题。
他这心病揣着无人不晓,沈珈叶遥遥望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右手紧握成拳,感受着手指与掌心之间完全使不上力的触碰,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不要在意。
已经过去十年了,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只怕看在苏晨阳眼里都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二位注意这的台阶,”谢主任回头提醒了一下,“学校建得早,很多台阶都有裂纹了,当年建学校的资金还是附近几个村寨的村民们挨家挨户凑来的。”
苏晨阳避开脚边一块已经缺了一角的阶梯,听身旁的沈娱问道:“这种楼梯孩子们走路不怕摔吗?这要是摔一下很严重吧。”
沈娱用鞋尖踩了踩凹陷处测试硬度,谢主任无奈笑道:“大山里的孩子没那么娇贵,都是从小在田地里摸爬滚打起来的,而且校舍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玩闹也会注意。”
“当然,如果可以巩固校舍自然就免去了这些安全隐患。”
众人拾级而上。校舍一共五层,每层两间教室,一二楼是小学部,三四五楼为中学部,教师办公室也在五楼。
学校建在离下溪寨不远的一座半山上,附近几个村寨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沈娱靠着水泥护栏俯瞰山下的风景:“这的景色不错啊,对面就是梯田。不过地势这么高,孩子们上学不是要走很久?”
谢主任解释道:“我们这每年都有自然灾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苏晨阳望着对面那一大片黄色的梯田,金秋时节,梯田栽种的水稻大多已经成熟。午后的艳阳落在田地间,像大片大片的镜子反射着明艳的天光。偶尔有风吹过,金黄的稻穗便会齐齐摇摆。考察团的十多个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就连苏晨阳身边的秘书秦璨都调到了拍照键。
这样的画面苏晨阳早在十年前就见过了,他沉默地看着那片风景,没多久便听到几步开外的楼梯处传来脚步声,紧跟着就有两道身影转了出来。
众人扭头看去,苏晨阳也侧过脸,只见沈珈叶跟在汪校长身后,藏蓝色的腰带上缠绕着一条很细的银链,尾部坠着一枚做工精巧,外观一看就很有民族特色的银铃,随着走动发出很细微的脆响。
到了考察团面前,汪校长侧身介绍:“这是我们学校最优秀,也是学历最高的沈老师,他主要教低年级,很多高年级的辅导课也是他来的。”
沈珈叶就像看不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苏晨阳,他敛着眉眼,神态不卑不亢,客气地说了一句“各位好”便没有后文了。
汪校长知道沈珈叶的性格,介绍完也没要求他说什么,正要自己再补充点就听到沈娱问道:“你也姓沈?学历最高,是大学生么?”
“对的,”谢主任插了一嘴,“沈老师可是我们这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黔都州大学毕业的。”
提到学历,沈珈叶那张清秀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倒是苏晨阳盯着他,目光落在他唇角的一颗小痣上。
汪校长道:“几位别看沈老师只是黔都州毕业的,他高中时候可是我们州唯一插班去了香港读书的,后来还考上了那边的名牌大学。”
沈娱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你在香港哪读的高中?”
汪校长扭头看沈珈叶,见他还是没有张嘴的打算,巴不得把自己的嘴安他身上:“好像是叫恒升中学。”
“恒升?”沈娱这回去看苏晨阳了,“那不就是你校友,你俩见过么?”
苏晨阳放在外套兜里的手指握了握手机冰凉的金属后盖,盯着沈珈叶嘴角小痣的目光顺着对方秀气的鼻梁一路往上,停在那双明摆着避开自己的眼睛上,笑道:“何止见过,沈老师和我还做了一年多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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