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柔并未感到意外,“王子师又派人联络你了?”
“并未,”云娘摇摇头,“想来是因为我已被荀家收养,王司徒并未联络我,只是……他派去给吕家姬妾送礼的人,我认得阿兄,吕奉先此人……他并无忠义……”
她皱紧眉头,说出这样的话,露出这样的暗示,对她来说已是极限了。
如果拿后世比喻,吕布大概就是标准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永不满足并且骄傲。
后位只是一条引线。
王子师只是发现了这一点。
“吾妹果然既聪慧机敏,又能识人。”荀柔压下心中的忧虑,展颜一笑,“天下男子多不如矣。”
云娘一愣。
“不要担忧,”荀柔半安慰,半教导她道,“无论王子师,还是吕奉先,每个人心中利益不同,计算也各有不同。这长安城中,比他们更怨恨我的人也有许多,但论迹不论心,只要不做什么,发几句牢骚也没什么,不必紧张。
云娘愣愣的看向他。
荀柔温和一笑,“至于此事,也并不严重。吕奉先不过生了点异心,但他性情简单,有些儿女情长,凭他自己,做不成什么事,王子师虽然对我不满,但对天子忠心耿耿,不会破坏明年西征,到时候奉先立功,得了赏赐,事情能过去就好了。”
是啊,不好了,他又能如何?
荀柔暗自叹气。
他帐下贤能的文士许多,但带兵打仗的将领却并不充足。
吕布固然骄傲,但他也的确有此资本,因为他是本时代最杰出的将领之一。
明年出征,能与马腾等人比勇武的只有吕布。
拉拢吕布的人,也并不是想要他的性命,暂时也就够了。
再往后,多多培养、挖掘军事人才,将吕布的重要性降低,权利减低,等拉拢他无利可图,反叛的可能性也会降低。
“你若是在吕家过得不适意,可以回家来。”荀柔想了想道,“与阿姊作伴。”
留在吕家,云娘的立场未免艰难。
云娘一愣,连忙摇头,“既然阿兄以为,事情并不严重,倒也不必……”
“好、好、不必,”荀柔并没有拆散人家夫妻的兴趣,“只是,你若觉得吕家不好,就回家来,不必委曲。”
“……嗯。”云娘低下头,咬着唇笑。
虽然宽慰云娘没关系,但转头他还是将王子师勾搭吕奉先的事告诉荀攸,让他多加注意,又让姐姐多照顾教导云娘。
云娘的聪慧与成熟冷静,让他忘记了这个姑娘其实年纪并不大,也需要照顾与保护。
不过,他自己却没有时间关照云娘了。
去过恤孤寺后,他又与堂兄荀悦去拜访蔡邕,说明建立书馆之事。
如今女儿已嫁,孤身一人的蔡伯喈很愉快的答应了此事,并且积极表示,愿意将家中藏书也放在馆中供读书人借阅。
蔡邕如今是国丈,要建书馆造福天下士人,自然会顺利,等此事做成,大兄的太学祭酒,也会更令人信服了。
朝中庶务,荀柔虽然一直远在河东,却很熟悉,最近一件,就是天子大婚,新婚夫妻二人都不算挑剔,整个婚礼花费还在预算之内。
之后就是秋赋,举孝廉以及计吏入京事宜。
荀柔去尚书台呆了两天,对今年的人事心中有数后,又往东西两市转了一圈。
长安的物价,还算稳定,需要注意的反而是,新粮下来后,短期内的粮价下跌,这件事交由少府钟繇,钟繇向他引荐了陈留人毛玠,称此人清廉刚直,适合此任。
荀柔见了毛玠一面基本满意,于是平准物价,就交给他处理。
为了避免毛玠压不住长安的豪商,又令王允之子王景从旁协助。
到此,天子大婚假期虽还未结束,长安诸事却都处置完毕。
收拾收拾,荀柔准备再次离京。
第195章 太尉离京
“传闻昨日帝后与渤海王夫妇同观籍田。”荀采问。
荀柔点点头,“天子关注农事,总是好事。”
宫中消息外传,都是有其政治意义,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但在即将收获的时机,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或许会减少一些工作上的麻烦。
至于传播者是谁,背后目的,只要稍微想想,左右就是那些。
“帝后相和,是社稷之幸。”父亲荀爽缓缓道。
“大人说的是。”荀柔与荀采一同道。
明日即将启程,荀柔照例在家里同父亲姐姐一道吃最后一顿夕餐。
随意聊了些闲话后,荀爽叮嘱道,“在外勿忘家门。”
“唯。”荀柔恭敬应命,“儿于冬至前当归。”
勿忘的,既是家门名声,亦是家中牵挂。
这种时代特有,将感情深藏在训诫词句中的方式,他已经全然明白并习惯了。
“路上小心,寒暑天气,添减衣裳,勿忘餐饭。”荀采也道。
“多谢阿姊嘱咐。”荀柔再道,“收采棉籽,整理文书,还需姐姐辛苦。”
“你放心。”荀采点点头,“不会你的误事。”
荀柔张嘴想要解释,又放弃了,带心虚却还是道,“还有……云娘……阿妹,还请姐姐照顾一二。”
“知道,你今晚早点休息。”荀采道,“回来几天,总不能一晚都舍不得歇吧?”
父亲的目光也关切的投来,荀柔感到两道来自亲情的压力,连忙点头答应。
他离京的消息并不是秘密,次日城门口聚集了许多前来送行之人。
忙着上路,荀柔没有过多停留寒暄,随意的勉励了陈群等人几句,没多与不熟悉的官员,就坐上马车启程。
“这世间真有圣人吗?”王允站在城楼上,望着烟尘滚滚的远去队伍,低声喃语。
就在前几日,荀柔罢免了一个荀氏族子,这件事在荀柔本人只是几息间就处理对方既然不善数术,自然不能做会计岗位甚至连深刻一点的印象都没留下,但王允得到消息却大为震惊。
在他看来,不善数术只是一件小事,帮对方找几个擅长的相助就好了,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不好华服、不恋女色、不贪财货,严格约束本族……这世上岂有毫无私欲之人?
“司徒不必担忧,吕奉先对荀含光已生怨望,迟早”
“你以为我欲与荀太尉争权?”王允侧眸冷冷看了身旁之人一眼,“荀太尉弱年,少年意气,需得有所掣肘。至于你,我救你,不过是不欲田氏无嗣,你族父贪占朝廷财物,族中欺压百姓,抢占**这是事实!”
田家子被陡然一骂,吓得脖颈一缩,过了一会儿才壮起胆子道,“可……可伯父都说愿以家产赎买,荀……太尉却不许,胃口好大,将田家所有家产抄没了才满意。”
“太尉并不曾将田氏家产据为己有,”王允脸色一板,“你那些手段收起来,荀太尉能杀得董卓,岂是你那等雕虫小技可伤。”
“是……是。”田姓门客连忙低头,“王司徒襟怀坦荡,但不可忘了,当初王莽亦是大义灭亲,甚至杀子,荀氏如此行事……如今朝廷内外俱以其为首,全无非声,河东更是只知荀氏不知天子……在下只担心其图谋甚大,不可不防啊。”
王允不答,俯视着那些匆匆赶来的年轻士子,甚至有人骑着马,似乎准备追随,脸色越发难看。
光熙三年,关中没什么大旱水灾之类的灾异,算得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只是,长安城附近渐起连绵的庄园,大片良田属于了随帝西迁的公卿,除了最初一批迁来得百姓,在荀攸当初的督促下“屯田”,才分得土地,再后来因战乱而逃到长安的平民,却有许多都无力生活,沦为了豪族的佃户。
看着连片土地上兴起的庄园,以及在田间衣不蔽体的辛劳者,荀柔有瞬间后悔,当初是否该将土地收归荀氏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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