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城绵延数千里,多处年久失修,各处要塞也不可能随时准备充足,至少稍微不注意,便让其得手,劫掠人口粮草扬长而去。
胡族骑兵可以来去如风,安土重迁的汉族百姓,在这点上就要差许多。
不过,当初荀柔在广宗城,给黄巾所用的壕沟,对付董卓的西凉骑兵有效,对付并州杂胡也十分有效,还有荀柔抄送给波才的运动战十六字针言,也可用于敌人深入之后。
总的来说,在五原郡对抗外敌的战斗中,我方不输。
但并州如今面对的,却不只有关外胡族,还有脱离汉庭,却生活在长城以内的南匈奴部,自南匈奴内乱,老单于被杀,各部散在并州郡县。
这些被汉庭用军费养起来的匈奴族,如今也不会低下头去放牧耕田,而是更习惯于劫掠,就像是形成了规模的寇匪,还捉普通汉民为奴隶。
被一些部族拥立的新单于於夫罗,在董卓掌权期间,曾向朝廷求助希望收复这些部族,没有得到支持,遂转而与并州新起的白波军混在一起,形成了另一股匪势。
张辽等人虽然一直在河北地区与白波军作战,但由于其枝蔓甚多也只能追赶,并无法将之消灭。
波才退守途中,正是受到这股兵力的突袭,差点全军覆灭。
正巧赶到的荀襄,带骑兵从白波与南匈奴联军背后冲击,同时波才正面突围,两边夹击,这才让其害怕退走。
“我若是依太傅所言路线,走西河郡,而非东面的雁门、上党、上郡,或许能收拢更多百姓,也不至遇见白波军……”波才愧疚垂头。
荀柔摇摇头,手指蘸了水,在榻边木框上写下:时移势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吾不知,西河匈奴之势,君无错。”西河郡守崔钧都跑去随袁绍起兵了,波才如果真的按令走西河郡,恐怕如今已消失的无声无息。
张杨。
“如何?”
说话搭配写字,仿佛能节省一些力气。
“上党张太守颇有武略,募兵马数千。”波才回答。
荀柔点点头,手口并用,详问并州情形,甚及人情风俗。
过去是他大意,旧日灵帝朝时,他常听出生中原的公卿士大夫,对边事说出许多毫无常识的话,还曾暗自嘲笑,如今与波才细细相对,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上,与他们并无太大差别。
不过是信口开河比纸上谈兵而已。
不知道自己无知,是极其危险的,荀柔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暗自警醒,也霎时明白,为何历史上,三国诸侯都愿在中原争斗,谋士们能在此决胜千里之外,而曹老板北征乌桓,又为什么翻车。
地图不在面前,荀柔凭着记忆,勾画雒阳北面的各种势力分布,不由心惊。
白波军与於夫罗的活动范围,已越过黄河天堑,而南面牛辅等董卓余将,他也全然不知!
正好这时,荀彧偕同荀襄,翩然而入,后者手中托着一方食案。
荀柔顾不得,连忙望向荀彧,“南面牛辅,在何处?”
荀彧微微一愣,缓缓道,“你猜得了?今日方得消息,距雒阳一百里。”
第161章 恐吓段煨
一百里
是什么概念?
曹操手下最精锐的骑兵昼夜不息趋驰一百二十里,
刘备携民渡江前拖家带口一日走十余里,
一般刺候最大侦查范围为二十到三十里。
也就是说,三五日间,对方就会兵临城下。
“太快了……”荀柔心中一悚。
董氏诸将虽都在雒阳以南布守,却分散在四处关隘,相隔崇岭。收到消息,相互联络,达成一致,兵力聚拢,怎么也要将近一月。
况且,除了牛辅,李傕、郭汜等人,与徐荣、段煨、张济这些人出身不同,本就是土匪,听到这种消息,天子又已然迁入关中无懈可击,最有可能选择的,不是仓惶四散为匪吗?
他原本以为,最坏的消息不过是对方没有分散,而是聚拢团结到一处。
而以现在的速度看,几乎在收到董卓已死的消息那一刻,这个联盟就已飞快达成,中间顺利得几乎没有任何波折。
“我原以为对方纵使集结,至少也需月余,”荀彧的估计与荀柔相似,只因不曾见过这些人,推断相较大略,“不过,不必担心。段将军早已整备粮草辎重,随时可以启程。”他让开榻旁的位置,示意荀襄上前,神色镇定并手膝上,徐徐而道,“明日遍告百姓,雒阳将有战事,愿者随同离开,不愿者留下。时间虽紧迫些,但还能从容退走。”
“至于徐荣将军,请他随行在后,如此兵分两路,相差些许时辰,彼此照应,亦可避免偷袭之危只是,等不得孟德兄。”
荀柔食不知味的享用侄女亲手递来的粥。
仓促逃离,定有许多百姓劝不走,而更重要的是,他们真能就此顺利西行入关么……
“贾诩……”荀柔低声喃喃。
纵使有做前估,他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含光以为今日之局,因由此人?”荀彧欠身低声询问。
荀柔点点头。
“此人才智非常!”荀彧感叹。
他没有与董卓手下打过交道,却信任堂弟的判断。
“只是,对方攻打雒阳有何用意?”荀襄执着勺,疑惑问,“难道要为董卓报仇?他们岂知叔父在此?”
“未必是要攻打。”荀柔道。
“不错,对方并不知雒阳之境,不过以势威逼,贪图雒阳兵马、钱粮,”荀彧温声解释,“以我之见,彼欲劫掠雒阳,得粮草钱帛后,再寻他处据地自守而已。”
荀柔点点头,轻轻喟叹,“此为上计。”
比起俯首系颈,将性命寄托于对西凉人并不友善的朝中官员,不如就在关东这片已经散乱的大地上,寻一处为根基,等占住了地盘,真的要降,也可以从容找合适时机,和朝廷谈条件。
道理,想一想,其实也很容易明白。
但敢作下这样决定的人,绝非寻常之人,还要有翻江倒海、搅动风云的气魄。否则,段煨明明占据时机,为何犹豫不敢行动?张济又暧昧不明,占地踟躇?
谋士……谋士啊……看似沉敛,状似儒雅的外表,让人总是忘记,这也是一个迎着草原风沙粗粝长大的西凉汉子。
何止保命,在历史转折点中,这位毒士哪一次,不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他甚至怀疑,牛辅如今是否还有主事权,其人外强中干,根本不敢,反而李傕、郭汜两个亡命徒,会更愿意执行这个“刺激”的计划……说不定贾诩还给两人画了大饼,争夺天下之类,然后在心里悄悄将两人价格估好,再等寻个好的买家。
将自己放在对方的立场上,稍稍幻想,已令人心醉神迷。
无论历史还是如今,荀柔都没见过贾诩战场表现,但就眼下这一招,已是惊心动魄,而相通一切过后,他做下一个决定,“必须要战,不能逃跑,不可示弱,段氏未定!”
段煨降朝,是因为朝廷正朔的思想惯性,可若让他觉得汉朝已衰弱不堪,走到尽头呢?他真不会动摇?
况且他们带着百姓辎重,必然行走不快,随时有被对方追上的危险,到生死关头,段煨还能坚定选择朝廷?他和贾诩可是同乡。
有一个非常现实真相
“朝廷,于西凉兵将,毫无恩义。”
对于对方来说,权衡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如果让段煨觉得带来的利益不足,对方就会舍弃他们。
况且段煨手中还有一个筹码,一个重要的东西,显然对方并没有告诉文若……所以,就算要撤,也得打赢一场,让对方看到朝廷东山再起的能力和决心,再能从容撤退。
荀彧沉吟片刻,点点头,已被说服,眉心却缓缓蹙紧眉。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荀柔捉着堂兄的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放弃幻想吧,天下的人心已经离散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