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公卿想以皇后礼仪葬之,是项庄舞剑要为陈(蕃)、窦(武)平反。
宦官争以贵人礼葬窦氏,也是默契在心绝不让士人翻身。
皇帝左右看看,活了稀泥,封窦太后为桓思皇后、葬帝陵,却对窦家定为恶逆。
七月,有人在朱雀阙上题字“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不敢言。”[1]。
宦官让司隶校尉刘猛追查,刘猛同情诸生,办事不利,被免官入罪,改御史中丞段熲为司隶校尉。
段熲上任,立即大肆逮捕太学诸生千余人,惹得洛阳震动。
可惜这位曾威震羌氐的大将军,就这样失足权门,成了奸宦走狗帮凶,将在史册留下不太光彩记录。
十月,渤海王刘悝被诬陷谋反。皇帝并未相信,复诏为渤海王,但之后,宦官王甫向刘悝索贿不成,再次将之诬为大逆不道,司隶校尉段熲出面将之下狱,刘悝畏惧,全家自杀。
十一月,会稽人许生自称“越王”聚众造反,不久后被扬州刺史和丹阳太守击破。
到最后一个月,鲜卑人终于也来凑了一把热闹,寇掠并州。
适时,鲜卑已接连数年入关寇掠,原本以为今年已尽不会来,不曾想,鲜卑虽然迟到,但并没有缺席,依然擦线报到。
以上,如此精彩的半年时政,全部来自荀柔报道。
汉代虽然没有新闻联播,但时事传播的速度一点不慢,每每有大事发生,诸荀就会聚集到二伯家激情讨论、指点江山。
荀柔被亲爹裹挟夹带,作为吉祥物放置在现场,和其他小吉祥物一起,接受教育熏陶。
不过和其他全情投入的小吉祥物相比,荀柔是带着吃瓜心态的。
他很难对朝堂上诸公为礼法的坚持,以及学生不好好念书,夜半乱涂乱画的精神感动,至于渤海王,会稽人造反,更是远在天边,毫无感情。
唯有最后鲜卑入侵,稍微给他带来点感慨,无力阻挡北方草原民族侵袭,向来是中原王朝没落的标志,接下来的历史阶段,会带来新一轮的民族融合。
所谓欧洲战场,内战打着打着就成了外战分裂了;
种花家的战场,外战打着打着就成了内战融合了。
总之,荀柔从西瓜吃到薯蓣,脆桃吃到红枣,天气转寒,几场薄雪之后,这一年到了除夕。
除夕终岁,其日当祭祖。
……
天色未晓,天上飘着雪花,一乘一乘精致马车,驶过青石板道,在阴氏祠堂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个衣着鲜丽的男女。
正旦祭祖乃是大事,纵使平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贵人,今日也不得不守时来到宗庙。
只是这些人中,许多神色昏昏,甚或带着宿醉,下车时还不清醒,被冷风寒雪一冻,都连忙裹紧衣服。
男子忙不迭钻入祠堂,屋里暖和,女子却只能裹紧披风,在祠堂外的风雪里等候,由于天寒,不由得露出瑟缩之态。
荀采身处其中,一身青衫、一根银簪,不改姝色,端庄优雅,自然显得十分突出。
一位裹着羊裘的少女见她虽衣着朴素,却气度出众,不由升起好奇,向身旁人打听。
“…哦,那位呀,”回答妇人顺着她的指点,一眼望过去,顿时扯了扯嘴角,“那是阴十三的媳妇荀氏。”
“荀氏?颍川荀氏?”少女忍不住惊讶。
“还有哪个荀氏?诗礼大家出身,前些日子,念什么诗经,狐裘以朝,说她家无官爵,不应僭越,引得族长都夸她。”妇人酸不溜秋的揪紧衣领,还觉得冷风直灌,“如今你看,今年都不敢穿裘来祭祖,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咒她呢。”
“为何如此,荀娘子所言无差啊,”少女皱皱眉。
管她说对说错,谁让老娘受了罪了?
妇人正要开骂,不妨想起少女身份,咽下口中粗话,“她话说得漂亮,可没想过她婆婆和她嫂嫂,人家可对她关怀备至,如今也得跟我们一样在风里雪里受着,连件裘衣也不敢穿,这也是他们诗礼人家的孝道?”
旁边另一个裹着三层锦袍的妇人,得了共鸣,又见别人先开口,也忍不住抄着手蹭过来,“她算什么贤妇,连婆母送去伺候她夫君的侍女都打发了,自己又不能生!看她婆母忍得几时!”
话还没完,另个妇人狠狠拍她一下,使了个眼色。
锦袍妇人顺着一瞥,这才想起,面前少女的亲爹,阴家如今的族长阴修,也只有这一个女儿。
这位要生气…锦衣妇人低头抬起袖子挡住脸,连忙溜走。
少女悄悄看向荀采,并没注意溜走的妇人,颍川荀氏她听父亲提起过许多次,如今一见,才知天下竟有如此风仪雅正,令人心折。
她正鼓起勇气,想要上前结交,屋内的祝祷之声一停,祭祀结束了。
族长阴修同阴瑜说着话,从祠堂内出来。
阴瑜一出祠堂,便忍不住向妇人所在望去,荀采风姿卓绝,果然一眼就望个正着。
荀采侍立在婆母身边,察觉他的目光,微微蹙眉,连忙对他摇头示意。
阴瑜这才赶紧收回视线。
阴修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笑得和蔼可亲,“这几日若是有暇,带你夫人一道来家中坐坐。你岳父是当世大儒,你妻弟四岁,已有“失羊者何辜”“大义小义”之辩,此等才华、聪颖,寻常人自不能及。但你当从而学之,为我族栋梁,不要辜负大父的期望啊。”
“是。”阴瑜并未察觉称呼中亲近之意,在诸阴各色复杂的目光中,于车前恭敬拜倒,“谨遵叔父教诲。”
阴母受了一众羡慕嫉妒的瞩目,很得意当初自己的眼光,她被小儿子和儿媳扶上马车,还想招儿子上去说道,却见他已转身,有扶荀氏,并随后上了荀氏的马车。
她的长媳乔氏一直在她身后站着,见婆母连眼神的不看自己,眉梢一挑,没意思得也转头回自己马车。
“今天很冷吧?”行驶的马车上,阴瑜握住荀采的手关切道,“今天祠堂里点着火都冻得人发抖,你在外面,恐怕是更冷。”
“我还好。”荀采心里一甜,抬眸望向阴瑜,却见他冻得脸颊和嘴唇都一片青白,忙抽出手来,从车上放的小木箱中取出手炉和酒。
手炉中的炭已经燃尽,酒却还有点余温。
她把酒递给阴瑜,又从箱中取出起先多备的炭,放进手炉中点起来。
温热的酒液流过胸腹,顿时让身体温暖,阴瑜忍不住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荀采含羞垂头,低头用铁钳拨动手炉的炭火,让之仔细烧透,“方才叔父说了什么?”
阴瑜立刻高兴道,“方才叔父向我夸奖阿弟呀。”
“啊?”荀采不由抬头。
阴瑜是幼子,成亲后同她一般叫荀柔阿弟。
“阿弟与令族兄论’其父攘羊‘,有’失羊者何辜‘“小义不及大义”的词论,连族叔都听闻了,方才叔父还要我向阿弟学习,”阴瑜笑道,“只是阿弟这般天才,我却如何都赶不及的。”
荀采将手炉盖好,递给阴瑜,“晏子曾言:为者常成,行者常至。我家先祖也曾言,为学之道,功在不舍。曾子并非孔子最聪明的学生,却能传下孔子学说,正是因为曾子笃行纯粹,一直努力精进的缘故。郎君亦不可轻言放弃,有负叔父厚望。”
“知道了。”阴瑜连她的手一起拢住放在膝上,认真点点头。
荀采缓缓抽回手,轻轻道,“只是六经六艺之外,则孝武皇帝所言乱国之政者,却要少看些。”
“哎,”阴瑜立即听出她意有所指,“《太平经》绝非乱国之言,我曾跟你说过许多次的,此书出于曲阳之水,乃是天授神书,况若非襄上师,我几不命存,此正是效验。”
“夫君病愈,托赖医者之功,”荀采忍不住高声道,“方士枉呈口舌,用些邪门歪道骗人,这样的事乡间不知多少,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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