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兄长和太傅。”心中一松的刘协,对兄长和荀柔抿出一个微笑。
不得不说,刘家经过四百年基因改造,子孙大多都很能看得过去,刘协这一笑,颇显得精致可爱。
荀柔心中对董太后并不看好,但还是耐心安慰了刘协几句,让宫人送他回自己宫殿休息。
如此,殿中只剩下他和刘辩二人。
少年的天子脸上虽还带泪痕,但经过方才缓冲,心情稍稍平定下来。
“今日多亏先生,”刘辩眼睛晶亮望向荀柔,十四岁少年,看着比他九岁弟弟还显天真,“将来还要请先生多多教导于我。”
荀柔心底感叹,但也知道,这其中也有自己出的一分力。
“陛下,如今并非可以松懈之时,”看看你爹给你留的江山吧,地狱级难度真不是说说而已,“如今不过一切刚刚开始。”
“请先生教我。”刘辩恭敬行礼,仍然带着单纯表情,一点都没意识到前途艰难。
“按例,下一次大朝,就会由大将军上书,改年号,定先帝谥号,以及请陛下大赦天下,”荀柔气力渐消,声音越发低哑,“到时候,请天子亲口提两件事。”
“什么事?”刘辩不由得倾近身。
“一件,是免今年一年百姓赋税,咳,”荀柔清了清嗓子,“另一件,便是重振太学,臣这几日会将陈条写好,陛下先背下来,到时候即使不能全部背出,能说出几条,过后再补充也可以陛下?”
只有几个月性命了,这时候还发呆!
不会真到董卓入京,他还把刘辩捞不回来吧?
先生的眼睫真长,眼睛真好看,皮肤真白……刘辩忍不住走神,瞬间被唤回来,连忙点头,“我都听明白了,先生放心。”
行。
先这么着。
接下来才是他今天来之前,就准备好的。
荀柔从袖中掏出一卷奏章,“请陛下封黄门侍郎荀攸为冀州常山郡太守,拜孝廉荀彧为尚书郎,封声射校尉荀棐为青州乐安郡太守,许其带本部兵马前往平叛。”
“此中,确有臣之私意,但臣可以保证,我所举荐之人,才能都足以胜任其职,平定一方,恪尽职守,忠贞爱民。”
今日继位典礼,由太尉亲自将传国玉玺递给刘辩,这玩意现在就在殿里,再被收起来就拿不着了。
知道董卓要来,还可能祸乱颍川,他自然要先把全族搬走,知道大侄子看着沉稳,实则是热血沸腾好青年,自然要先安排他出京。
堂兄……他现在要敢给堂兄安排个县令,荀文若恐怕敢弃官给他看。
所以,先留堂兄一个,将来再安排也容易。
至于他自己……荀柔自嘲一笑。
无论成败,他都不能走的,在刘宏让他成为太傅之日起,他就不可以逃走。
荀氏,岂能出一个“深受皇恩”,却丢弃天子的太傅?
他的战场,就在这里。
第114章 武冠鹖尾
走出德阳殿,荀柔袖着盖了传国玉玺的书卷,被炽烈的阳光耀得眯起眼睛。
德阳殿陛阶高两丈(接近五米),位于北宫之端,整个雒阳皇宫中心,居高临下可俯瞰整个宫殿。
背后是北宫,天子居所,往南,经过复道,通往南宫,也就是整个汉朝行政中心。
复道上有顶檐,两侧有高墙,中路狭窄不见天光,一共三条,中间御道供天子车架,两侧则为群臣与宫人走步,两厢十步设一卫士,两侧有门,可谓易守难攻,将皇宫分为南北两半。
复道中守卫的禁军由蹇硕统领,也难怪今日何进不敢入宫。
就这样的通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哪怕再多侍卫也不顶用,当初刘宏即位,太傅陈藩带领太学生冲击内宫,就是被这样一条条复道所阻,最终失败。
不说何进,就今日,荀柔独自走这条路出北宫,心里也忍不住忐忑,总觉得两边沉沉头盔下,那一双双眼睛窥视着不怀好意,随时可能拔刀砍过来。
按照道理,杀他对宦官来说毫无好处,还会带来危机,但他摆了蹇硕一道,破坏对方计划,换在对方角度一想,愤怒冲动未必是不可能的。
嗯……
“想什么呢?这是不想出宫了?”
“阿兄?”
听闻熟悉的嗓音,荀柔抬起头。
兄长荀棐不知何时出现在通道外侧,身着赤袍,头戴武将鹖冠,冠上耸立两根鹖毛。
和鸡的尾羽相比,鹖鸟毛根白端黑,长度外形却很相仿。
大概是太疲惫了,荀柔望着那两根随风微摆的毛,思维没法收束,发散飘忽,想起一个传言。
武将冠鹖毛,以示同鹖鸟一般凶猛又忠诚,但因为这种鸟真的十分迅捷凶猛,所以捕捉相当不易,偶尔、不时、经常这种材料就会短缺。
当鹖毛不够的时候,工匠们会悄悄将鸡毛漂白染色、修剪成形,伪装成鹖毛,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而武将如果发现头冠上的羽毛颜色,随时间褪去变色,就知道是造假。
但考虑到,如果找去会被人知道,自己曾经顶着鸡毛行走,大家都宁愿悄悄自己把毛染回去……所以,他哥也会关起门,悄悄拿毛笔,给帽子上的毛毛染色吗?
“想什么呢?”荀棐摆了摆头,冠上羽毛随之摇摆。
荀柔摇头,眨了眨眼睛,“就是有些困。”
他什么时候把文书拿给兄长看?还未在尚书台备份,还是等明天上班,走完程序,生米煮成熟饭再给他们吧。
他承认,他是有点怂了。
“那就快些归家!”荀棐一伸手臂,环过他肩膀,一使劲揽着他走,路上还在南宫内,找人要了一袋水,一把拍在他手上,言简意赅,“饮水。”
他哥真的被军营影响了哎。
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关起门在屋里拯救帽子的形象,比刚才清晰好多。
荀柔困顿的眨眨眼睛。
……
睡着了。
荀攸感到肩膀上一重,侧过头去。
被时人赞誉为“灿若明珠”的容颜,近在咫尺,就靠在他肩膀上,睡得人事不知,一副毫无城府的单纯模样。
方才一见,就眼神闪烁,一眼就让人知道,他之前一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黄门侍郎有掌侍从左右,关通内外之职,所以送太傅归府,也算不失本职,故而他就利用职责之便,送阿善回家。
本来同车,他是想听听阿善说殿中与天子的对答。
阿善向来习惯有这样的习惯,刚遇见的事,就算不问,也会忍不住对家里人说,文若数次劝他勿泄禁中语,阿善还是忍不住。
好在只会对他们几人说,如此,文若只好转而来委婉告诫他们。
不过今日大概真的是累了,站在前排,又封了太傅,众目睽睽,一点偷懒余地都没有,上车过后,坐着耷着眼睛,就开始点头瞌睡,然后真的就睡着了。
太傅啊。
天子之师。
真是一点都不像。
阖目沉睡的样子,苍白得失血色,只是个痼疾体弱多病的青年。
纵使聪明又如何,纵使天资非常又如何。
荀攸伸手,轻轻将水囊从荀柔垂下的手中取下,盖好放到一边。
幸好已经喝掉大半,方才才没有倒洒出来。
竟有这么孩子气的太傅?毫无威严,心软仁善,如何服人?
本来心无大志,却还担了挽救汉室的重责。
天下至此,真的还能挽救吗?
……
等到家门口,荀柔才被大侄子轻轻推醒。
他模模糊糊抬手擦了擦嘴角,不敢看荀攸肩膀,就怕看到某种奇怪的水迹。
这个姿势,压着侧脸,就真的很容易流口水嘛,他也不是故意的。
“叔父两日辛劳,今已至家,便好生休息,攸还要回宫中守职,就此暂别。”
大侄子一身玄色官袍,拱手行礼,还是一副深沉收敛、严肃端庄的样子,看不出压没压到肩膀。
他站着,眨了眨眼睛,迟钝的思考了一会儿,“你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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