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他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已经没办法再将就了。
“我去看看程太太那边怎么样了,曹师傅,你也上楼去洗把脸吧。”他背过身去,冷静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刚才的话——”
“就当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说完他转身进屋,帮忙照看囡囡的同时,也力所能及地帮着收拾一下。
但不一会,早上还叫嚣着让他们赶紧搬走,天一黑就要叫人把所有东西都丢出去的房东,突然满脸堆笑地进来了。
房东不止带了礼物来赔礼道歉,还带着人帮忙把堆在门口的东西全部搬了回去,屁颠屁颠地跟着收拾。
当裴筱不明所以地跑出门去时,只看到巷口的老榕树底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凯迪拉克,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爷……”当车子开出拥挤的小巷,保镖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房子不收了吗?还是……先缓两天?”
沈璁阖眸,疲惫地倒在汽车后座上,半晌后才低声道:“不收了。”
从前,不管是在背后耍阴招,还是当面戳人家的心窝子,他都可以微笑着做,事前事后都不会有任何负罪感,不会下不了手,更不会有什么负担。
但从那天签字买下孔立文手中的股份开始,他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心软了。
他的确是想着现在时局艰难,经济不景气,只要随便做点什么,他就能让裴筱知道日子不好过,乖乖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最终,他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来,将对方逼上绝路。
不过好在裴筱那个小身板,出去卖苦力肯定是没人要的,他从小到大只学了唱戏,现在所有戏班和夜总会都不敢收他,大概也找不到别的营生。
沈璁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反正明天他回公司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忙,也没工夫像现在这样总惦记着。
先等两天,等裴筱出去碰了壁,他就去把人哄回来。
第60章 彼轻贱
跟沈璁想的差不多, 重新回到公司后,他依旧忙碌,每天埋首在一堆永远看不完的文件, 还有一场又一场虚伪又无趣的应酬中时,他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想起裴筱。
但他毕竟还是人, 不是机器,□□凡胎, 总得需要休息。
只是不管白天有多忙,一旦躺在床上, 他还是得靠一些额外的帮助,才能勉强入眠。
所以, 他回家的时间开始一天比一天更晚。
孔立文已经很久都没有像以前那样, 天天热情地攒着酒局, 原本沈璁也大半年没有再去过夜总会, 整夜跟那群狐朋狗友厮混了;但最近几天, 整个上海滩的纨绔都发现,只要敢厚着脸皮开口, 就没有请不到沈大少的酒局。
唯一让沈璁遗憾的大概就是,那群纨绔基本都和孔立文一样, 酒量平平, 经常是一桌子的人都喝倒了,他却还是可恨地清醒着。
于是, 当每天早上他离开家去到公司后,喜伯都会在收拾屋子时,看着房间里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叹气。
就这样又挨过了一个星期, 日子极其漫长, 又无比迅速地来到了周末。
按照沈璁之前自我安慰时的想法, 裴筱该吃的苦头,该碰的壁,这么多天,也该全都试过一遍了;天气越来越来冷,他也差不多该出现,说两句软话,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好把人哄回家。
周六这天一大早,他就穿戴整齐地坐在了一楼的客厅里;喜伯很快端上了咖啡,但他却一口也没碰,只是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于是,保镖守在门边,喜伯捞着块抹布在边上假装收拾,两人看看沈璁和他面前烟缸里渐渐堆成小山似的烟蒂,又互相对望几眼,谁都不敢说话,只得面面相觑。
其实沈璁不是忘了自己该干嘛,只不过想是一回事,真要去做,又是另一码事情。
他,害怕。
上海滩的“活阎王”不止学会了心软,还尝到了恐惧。
想起卧室里那面碎成一片片的镜子,他实在很怕裴筱会拒绝自己。
但今天已经没有工作可以麻痹他的生活了,这个点就算想约人出去喝酒,整个上海滩的纨绔们也没有几个是醒着的。
他越是一个人坐着,坐在家里,就越是觉得这个空间,到处都是裴筱的气息。
好几次他都出现了幻觉,隐隐约约听到楼上卧室的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好像下一秒,裴筱就会睡眼惺忪地从里面走出来。
宽松的丝质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裴筱身上,他会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慵懒地伸一个懒腰,然后笑着望向楼下,甜甜地唤一声——
“七爷。”
可每当沈璁抬头,总会被拉回无情的现实里,他眼睛里能看到的,永远只有失望。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伸手摸到烟盒已经空掉之后,他猛地起身,毫无预兆的动作吓得客厅里其他两个人都是一愣。
还是保镖最先回过神,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要出门吗?”
“嗯。”
沈璁点点头,不等喜伯反应过来,已经走到门边换鞋,顺便披上了西装的外套。
“是去……去……”
其实保镖是想问问,沈璁是不是要去之前那条破巷子找裴筱,但他支吾半天,看着沈璁阴沉的脸色,始终没敢开那个口。
直到沈璁坐上那辆凯迪拉克的后座,才沉声吩咐道:“麦加利银行。”
麦加利银行,一家资本雄厚的英资金融机构,之前沈璁投建药厂时,曾有意与对方进行资金拆借。
不过沈家的产业多在法租界,而麦加利银行在英租界的腹地,两家交情不深,合作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简单交流过几次之后就不了了之。
现在各地战事频发,时局动荡,药厂已经成为了几个最挣钱的买卖之一;所以前些日子麦加利银行方面便派人主动联系到沈璁,想要投钱帮助药厂扩大生产规模。
好不容易才花钱收回了孔立文手上的所有股份,将药厂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沈璁是不可能在这时候允许别人横插一脚的;再加上麦加利银行在英租界,他便以租界外面不安全,走动不方便为由敷衍着,一直没有跟对方正式见面。
眼下他还是没有任何要接受对方投资的打算,只是不愿意继续坐在家里胡思乱想,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便索性去把麦加利银行的事情处理掉,也好断了对方的念想。
他知道这事不容易,但正是因为不容易,才足够把他今天的时间全都耗光。
至少到了晚上,就能找人陪他喝酒了。
因为是周末,又没有提前打过招呼,等他到了麦加利银行在英租界内的总部,等了好一会才等到对方管事的官员从家里匆匆赶来。
不过这也不重要,反正他就是奔着打发时间来的,早点晚点,根本没有区别。
银行方面很快安排了热情的接待,最后还在附近一家很上档次的西餐厅安排了晚宴。
除了母语以外,沈璁是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和法语,但他毕竟是留法的,这当中英语用得最少;听着一帮英国佬在耳边叽里呱啦了一整天,加上他昨晚满打满算最多睡了四个钟头,习惯了每天早上一杯的咖啡也没喝,人多少还是有点累的。
看看时间差不多,他也适时地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疲态,结束了今天这场意外的行程。
只是可能“演技”太过逼真,他不止骗过了那帮洋人,连身边的人也都上了“套”。
凯迪拉克的副驾上,保镖看着后座的沈璁阖眼倒在座位上,疲惫地扯松了领带,踟蹰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劝道:“少爷,要么……”
“还是送你回家休息吧?”
刚上车时,沈璁只是吩咐把车子开回法租界,但并没有明说要去哪里,因为他自己也还不知道,今晚什么地方有酒局。
现在见他只是摇头,既不睁眼,也不做声,保镖看着窗外窗外经过的咖啡店,突然心生一计。
“少爷,听说这边有家英国人新开的咖啡店,生意还不错的,好不容易来一回,要不咱也去买杯咖啡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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