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起少年的整个过程中,他都表现得很斯文,甚至堪称温柔,但再回过头,他瞬间又换回了那张冷冰冰的脸,面无表情地向门口走去。
经过杵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喘的孔立文时,他单手插袋,轻轻推了推眼镜,偏头扫了对方一眼。
“庸脂俗粉,俗不可耐。”
沈璁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却极具压迫性,孔立文可以确定,除了自己,旁人不会听见。
他甚至不知道沈璁说的是房间里的别人,还是他自己,但亲眼见识过沈璁的手腕后,他很清楚,要是让对方这么拉长着一张脸,走出这个大门,他以后在上海滩大概也不用混了。
“七少爷……”看着沈璁扭动房间的门把手,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您、您这是要上哪儿啊……”
沈璁脚步一顿,他立刻吓得缩了缩脖子,“院子太大……小弟我、我去吩咐司机……把车开到门口来……”
门把手咔嗒一声轻响,沈璁抬脚跨出大门。
其实他一直很忙,这些天来也并不会太经常想起裴筱,偶尔几次而已;但现在他的眼前却突然闪过孔立文之前送到家里的那个信封,信纸上清清楚楚地标明了裴筱每晚登台的地点——
今晚,刚好就在百乐门。
这也总算让他能想起了点孔立文的“功劳”。
在第二只脚跨出大门前,他终于“大发慈悲”地留下了一句:“百乐门。”
第7章 百媚生
沈璁还是坐着那辆凯迪拉克离开,做戏做全套,他都出来了,自然要让沈克山看看,自己的儿子还可以多混账。
坐进后座后,车门半点也没给守在一旁的孔立文面子,“碰”的一声就关上了;孔立文也不敢怠慢,跳上自己的汽车,跟在那辆凯迪拉克屁股后面紧赶慢赶,总算跟沈璁前后脚进了百乐门。
十里洋场似乎独有一方的日月,亘古不变,不管多少次跨进大门,里面歌舞升平的景象都与昨日无异。
只是孔立文已经无心欣赏,他跟在沈璁身后,如履薄冰,眼睛偷偷地打量着四周,想找出今天谁是自己的救星。
很快,这“救星”就被沈璁找着了。
还是舞池边的吧台,一群衣着体面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虽然看不见人,但沈璁知道,裴筱一定在里面。
他抬脚向吧台走去,人群很快自动让开一条道来,左右两边三三两两地聚堆,窃窃私语。
沈璁收拾陈家也就是眼前的事,这两天圈子里的风吹得正猛,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了点;传闻时常有夸张的成分,陈家那小子现在不敢在上海滩露面,说他已经被沈璁沉了黄浦江的都有。
如此“高压”之下,在场众人连多看沈璁一眼都得悄悄的,深怕因为自己的眼神不够友善,事后遭到清算。
沈璁也没客气,径直走到吧台边的高脚椅坐下,静静看着裴筱的方向。
裴筱右手端着酒杯,手肘撑在一个男人肩上,身体却扭向左侧,跟另一个男人附耳说着悄悄话。
那个男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哄得裴筱忍俊不禁;见美人笑得花枝乱颤,他便得寸进尺凑到了裴筱的颊边,又被那柄竹扇拦了下来。
裴筱摇晃着扇子,佯装掩面,笑意不减,只用眼神扫过刚才的男人,却好像有一根手指在勾人心弦。
男人实在耐不住撩拨,厚着脸皮又凑了上来,他便顺势后仰,看似要倒向那个之前被他借用了半边肩膀的男人。
身后的人瞬间喜出望外,张开手臂就要将美人揽入怀中,裴筱却立刻收起手中竹扇,扇尖一点,撑着男人的胸口,笑容微敛,眉眼含嗔,一把将人推开。
就在他驾轻就熟地左右逢源时,沈璁已经接过了孔立文递上的酒杯,默默看着这一幕。
他坐姿随意,表情也很放松,但莫名有一股强大的气场,让附近小声嘀咕的人一个个都闭了嘴。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那两个围着裴筱打转的纨绔子弟也终于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先后回头,很快便发现了人群早已默默散开,而人群的尽头,沈璁正盯着他们的方向。
二人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僵硬,表情也随之凝固,喉咙像被冻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地挤出点笑容,朝着沈璁的方向躬腰点了点头。
沈璁倒是神色如常,甚至还微微颔首,跟那两个男人客气地回了礼,只是眼神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裴筱的背影。
今天裴筱穿的是一件雪青色金丝绒暗纹旗袍,长及脚踝,外面披了件雪白的貂绒皮草披肩,与初见时那身正红色苏绣旗袍相比,虽高贵有余,却冶艳略逊。
沈璁有点失望。
就在此时,裴筱收回了搭在男人肩上的手,皮草披肩顺势滑落,露出了这身旗袍的小心机——
居然是露背的。
他很快拉起了披肩,但沈璁已经看见了一侧漂亮的蝴蝶骨。
裴筱像是喝醉了酒,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懵然不知,又像是早有所料,所以即使身边的两个人都已经“罚站”半天了,他还是不为所动。
直到小口饮完杯中残酒,他才慢悠悠地回过身来。
对于面前噤若寒蝉的众人,和人群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沈璁,他似乎都不感到意外,双眼中带着微醺的迷离,浅浅一笑。
沈璁又有了第一次那种感觉,周遭的一切都被迅速虚化,只有裴筱惊艳得那么真实。
这才真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他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看着裴筱迈步向自己走来,这才发现,这身看似平平无奇的旗袍,妙处远不止皮草披肩下那一点风情。
旗袍只有右腿边的单边高叉,一直开到大/腿/根/部,每当裴筱迈步右脚在前,几乎可以看到一整个完美的腿部线条,笔直,纤长,包裹在时髦又性/感的丝袜里。
但当裴筱再迈步下一步,所有的限时发售春光便即刻收回。
这种“犹抱琵琶”的韵味总让人觉得好像看见了,却永远都看不够。
沈璁觉得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裴筱走到沈璁身边的高脚椅坐下,随意地翘起二郎腿,露出右腿侧面的漂亮线条,另一只脚脚尖轻轻点地;坐稳后,他将手中空杯递向吧台的方向,示意酒保为自己添酒,这才幽幽地抬起头来。
“七爷,好久不见。”他习惯性地撩起耳边一缕鬓发,露出眼角那颗诱人的桃红色泪痣,“今儿这是来捧哪位姐妹的场子啊?”
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竟也千娇百媚,艳美绝俗,沈璁看在眼里,但也只是看着,沉默不语。
裴筱倒是不急,耐心地等酒保将空杯满上,才举起杯子,碰了碰沈璁的酒杯。
但沈璁还是没有回应,甚至都没有端起酒杯。
“看来七爷不是来给裴筱捧场的,那裴筱也就不耽误各位爷消遣了。”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旋即起身,在一众注视的目光中,踩着那双细长的高跟鞋,摇晃着微醺的步子,就这么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现场顿时议论纷纷。
众人无不叹惋,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恐怕上海滩以后都很难再有来者,可惜他们连一根手指头都还没挨着,美人就得罪了沈大少,凭这活阎王层出不穷的狠辣手段,还不知道这次会怎么办。
而活阎王本人此刻还是静静地坐着,低头看了眼面前的玻璃杯,嘴角浮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想的跟身边那群人差不多——
这次,他该怎么把裴筱“办”了。
只是这一切,裴筱已经不会看到了,在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后,他很快一路小跑向后台的方向。
踩着那双细长的高跟鞋跑到化妆间门口,他的呼吸已经有些微微的急促,正靠在门边喘口气的功夫,恰好瞧见屋里李茉莉正和几个女孩子有说有笑。
沈璁这么大阵仗,她们很快就会知道,就算不知道,百乐门的老板也会安排她们出去敬两杯酒,总也不能让贵客干坐着;不用想裴筱也能猜到,到时候李茉莉对着躲在后台的自己,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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