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英文sunny的音译。”朱珠面上是在给父亲解释,眼睛却毫不避讳地盯着沈璁,一直倔强地伸着手,很明显意有所指,“阳光明媚的意思。”
“璁儿。”
沈克山见状忙又提醒了一声,压低的音量明显带着威胁的意味,沈璁这才终于起身。
“你好,沈璁。”
他跟朱珠握手,虽然没有完全把心里的不情不愿写在脸上,但两只手刚刚碰到,还来不及握住,他就很快收回了手,并且立刻掏出兜里的手帕,擦了擦手。
这点暗示意味的小动作,沈克山全都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算是提醒,沈璁才终于收起了手帕。
不过在小圆桌的对面,朱珠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
她双手托腮,还是像刚才那样盯着沈璁,笑靥如花。
“你在法国那么多年,没有法国名字吗?那英文名呢?英文名有吗?”
“我之前也留过法,不过没呆几年就去了英国……”
见朱珠滔滔不绝,年轻人间最尴尬的一页总算翻过去了,一旁的两名老人也总算放下心来,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沈璁没兴趣听两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讨价还价”,更懒得应付对面一直喋喋不休的朱珠。
他兜里还揣着两张电影票,正是刚才他离开那会悄悄去买的,之前裴筱提到过的那一场。
那天下午沈克山突然造访,虽然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但等他回家后,已经没有心情陪裴筱去看电影了。
裴筱还是一如既然地温柔懂事,见他兴趣缺缺,便主动问他是不是累了,还宽慰他早些去休息,电影就等有空再说,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于是,这事便这么拖过了好几天。
为了今天下午的“相亲”,沈克山刻意打电话到公司来,让儿子推掉所有的工作;沈璁原本想着,等随便应付完朱家,反正时间尚早,工作也都推掉了,他正好可以陪裴筱补上之前的电影。
但就眼前这个情况看……
好歹也是风月场中混迹多年的老手了,就算他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见过的肯定也不少。
看着朱珠大喇喇地笑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要还不能觉出点不对劲来,这些年也算是白混了。
他盯着朱珠面前一动也没动过咖啡,突兀地打断道:“朱小姐不喜欢喝咖啡?”
“……啊?”迟钝的朱珠一直口若悬河地唱着独角戏,沈璁突然有了点反应,她竟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愣了半晌才道:“倒也不是。”
“但这家的咖啡不地道,我还是喜欢阿拉比卡的咖啡豆,一定要……”
之前她自说自话都能聊得津津有味,眼下沈璁居然有了反应,她自然更是来了兴致。
但很快,沈璁就打断了她的“侃侃而谈”。
“那我请你看电影吧。”
此话一出,不止朱珠喜出望外,就连沈克山和朱麒祥也是一阵老怀安慰,忙不迭送两个年轻人出了门。
走出咖啡馆的大门后,沈璁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点上一支烟,抬手招来了自己那辆早就等在路边的凯迪拉克,然后绅士地替女方拉开了车门。
车门边,朱珠笑得一脸灿烂,夸张地摆出一副欧洲贵族大小姐的姿态,作势拉了拉她并不存在的裙摆,礼貌地对沈璁欠了欠身,道:“Merci。①”
她刚心满意足地跨进车门,还来不及坐进去,给沈璁腾出门边的座位,门外,沈璁就“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你怎么——”
还不等朱珠发问,沈璁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身,敲开了副驾的车窗,冷声吩咐道:“送朱小姐回家。”
“沈璁!沈璁——”
车里,朱珠还在不服气地大声叫唤着,但沈璁是什么人,司机很清楚,想起方才对方冰冷的声音,他可不敢怠慢。
随着他一脚油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走远了。
沈璁再次掏出手帕,擦手时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然后转身将用过的手帕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这才抬手,拦下了一辆经过的黄包车。
第52章 伤别离
“少爷走哪里呀?”
客人坐上黄包车后, 拉车的师傅很自然地回头问道。
“马斯南——”
沈璁正要答话,一抬头,两个人都瞬间僵住了。
“……是你?”沈璁迟疑道。
虽然想不起曹勇具体的名字, 但他隐约记得对方姓“曹”, 而且清楚记得, 每次裴筱要单独出门时,除了他派车接送外的大部分时间, 都是找面前这个男人来。
他远远地看见过两回,还能回忆起一个大概的模样。
“七少爷呀……”曹勇很显然也认出了沈璁,“好巧……”
“裴、裴老板呢?没、没有……跟您一起啊……”
裴筱有个用了几年的黄包车师傅,本来算是能让沈璁省心不少的事,总算是知根知底的。
但瞧着眼前曹勇这个支支吾吾的样子,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还记得,裴筱昨天就跟自己说过,今天李茉莉约他出门;当时他已经计划好了, 应付完朱家就陪裴筱去看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电影, 为此他还可以嘱咐裴筱, 结束了早点回家。
现在曹勇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会这么巧吧?
“裴老板在哪里——”沈璁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曹师傅不知道吗?”
“我……”
曹勇憨厚了一辈子, 老实人一个, 论心眼, 他哪里玩得过沈璁这样成了精的千年狐狸, 当场就被诈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他当然知道裴筱在哪里。
裴筱要去见李茉莉, 是他刚刚才把人送过去的。
他不止知道裴筱在哪里, 刚刚拉车经过时, 他还亲眼看到沈璁送另一个人上了自己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
虽然朱珠一身男装, 但之前她是因为缩在角落里, 沈璁才没有注意到;就她那个娇小的身材, 曹勇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是个女人。
见曹勇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无需再问,沈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在哪儿?”他低声问道,虽然面色平静,但声音里威胁的意味几乎已经不假掩饰了,“裴老板,在哪儿?”
“就……就在……”曹勇很快被沈璁声音里的威势镇住,磨磨蹭蹭地回身,指了指对方身后不远处的三丽咖啡,支支吾吾道:“裴、裴老板只、只让我……把他送到咖啡馆门口……然、然后……我就走了……”
“别的……不、不知道……”
霞飞路一直是法租界白天里最热闹的地方,他之后一直在这一片转悠,一来看看能不能接到生意,二来也是有意无意地等着裴筱,想看对方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吩咐。
沈璁回头,看着身后不远处那块写着英文“sunny”的招牌,瞬间如临大敌。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在刚才跟朱珠的接触中,到底有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尽管答案应该是没有的,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觉得一阵心虚。
就在他正头疼时,刚才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也突然杀了回来。
“沈璁——”
不得不说,沈克山活了这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
就算不是一身男装,朱珠的性格也与“大家闺秀”这个词扯不上半点关系。
作为朱家最是娇惯的小女儿,她从小都在西式的教会女校读书,又曾经留学国外多年,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更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在反应过来自己被沈璁打发了之后,她作势就要开门跳车,这可吓坏了前面开车的司机,只好无奈地停下了车子。
不等小汽车停稳,朱珠二话不说就跳下了车,大步往回跑,远远看见坐在黄包车上的沈璁,她立马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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