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门边瞧了一眼,看见这“客房”居然还挺大,便想着喜伯那么大年纪了,躬腰驼背地打扫下来肯定也不容易。
“我看见笤帚抹布都放还在屋里……”他抬眼看着沈璁,低声道:“就想着进去帮帮忙而已。”
“少、少爷?”就在这时,寻到东西的喜伯也正好准备上楼接着打扫,一抬头便瞧见沈璁和裴筱站在窦凤娘的门前,“这大中午的……你怎么回来了?”
看见房门大敞着,门外两人的气氛也不太和谐,他便什么都明白了,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下楼拿个东西,想着这一会的功夫,便没有锁门,不碍事的。”
“家里的佣人呢?”虽然已经尽量压抑着心里的火气,但沈璁的声音里气压已经明显的低沉,“就不会吩咐他们去找吗?”
“早上收拾完,我见屋里也没什么活,想着下午还有‘先生’要来家里,人多了闹腾,便叫他们走了。”喜伯抱歉道:“是我疏忽了,少爷。”
就在这主仆二人对话时,裴筱一直站在沈璁身后不远处,渐渐感觉到一丝凉意。
沈璁明显地不悦,喜伯话里话外也在道歉,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作为混迹上海滩十里洋场里最玲珑剔透的交际花,裴筱这时候若还是看不明白,大概都活不到今天。
说到底,沈璁这是在埋怨他,不该进那个房间。
他鼻梁一酸,轻轻阖眸,在开口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
“裴筱,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沈璁转身,轻轻捏了捏裴筱的上臂,“但那……”
“是我母亲生前的房间。”
“你以后……”
“还是不要再进去了。”
“交给喜伯就好。”
裴筱并不知道那是窦凤娘的房间,甚至他连窦凤娘这个人的存在和名字都不知道。
大年初一那天,他就原原本本跟沈璁讲过包括冯吟秋在内的,自己的身世,恨不得把一颗心都剖出来给沈璁看。
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除了外面人人都能听说的,关于沈克山的部分,对于沈璁的身世,出身,童年,沈璁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
在这个家里,他不可以随便出门,不可以养宠物,甚至还有些地方,他连碰都不能碰。
这里真的是他的“家”吗?
他低头看着沈璁捏着自己胳膊的手,突然觉得讽刺。
沈璁为什么还要碰他?
难道不是因为他“脏”,他低贱,所以才连沈璁母亲生前的卧室都没有资格进去吗?
他抬手一把甩开沈璁,转身躲进了卧室里。
“裴筱——”
沈璁连忙追了上去。
他不想这样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好像所有跟窦凤娘有关的事情,都会莫名成为他生命中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抬手开门,才发现裴筱已经反锁了房门,喜伯见状立马识趣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准备去找那一串家里各个房间的备用钥匙。
就在这时,大门也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谁!?”沈璁怒道。
喜伯立马折回来,穿过客厅走到大门前,隔着猫眼只看了一眼,就连忙打开了房门。
沈璁原本就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他在家的时候,是不允许有任何访客的,就算是外面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找他,也只敢将话或请帖递到院门口的岗亭。
现在他正是火大的时候,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不知死活敢往枪口上撞。
他见到喜伯开门便要发火,却在看见门口一身黑衣的男人后,眉心兀自一拧。
“你怎么来了?”他压低声音道。
第40章 命如芥
卧室里, 裴筱难伤心地趴在床上,刚才在沈璁面前用尽全力屏住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滑出了眼眶。
他将脸埋进枕头里, 实在气不过,又愤愤地锤了两下床。
但让他最生气的其实不是沈璁, 而是自己,因为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有比掉眼泪更不争气的想法——
他竟然忍不住想要回头看看,沈璁有没有追进来哄哄自己。
虽然刚才在一气之下锁上了房门,但他知道,喜伯屋里有整栋房子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 沈璁如果真的愿意, 总能找到办法进来的, 哪怕是敲敲门,说两句软话,他说不定都会忍不住自己开门的。
可是他等了好久, 门口却还是一直静悄悄的。
从一开始,他还倔强地用枕头捂着脑袋, 强迫自己不许回头去看;但过了一会, 等到现在, 他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正怔怔地望着房门的方向发呆。
其实他觉得, 这几个月来沈璁对自己算是很不错了。
吃穿用度方面从不含糊,这点自不必说;沈璁没有明说不喜欢他出门, 但他多少能感觉得到, 可他在上海本来就没什么朋友, 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而且现在还要忙着上课,根本没什么时间出去瞎晃。
这好像也不碍着他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在心里说服自己,沈璁是希望一回家就能看到自己,才不让他出门的——
这也是沈璁在依赖他。
至于不让养猫,那也是沈璁这么多年来的生活习惯了,既然都生活在一起,他觉得就该彼此适应,甚至妥协,也没什么问题。
沈璁愿意推掉大部分应酬,把能抽出来的时间都用来陪着他;也会不时准备些小礼物,经常给他惊喜;不管多忙,沈璁也要每晚搂着他睡觉,直到他睡着,才起身接着去忙自己的事情。
所以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也愿意骗自己,沈璁应该多少是有点喜欢他这个人的,而不仅仅是身体。
他一面恨自己不争气,都这个时候了,还可以卑微地找出一万条理由,替沈璁开脱;一面又气沈璁,哪怕只是骗骗他呢,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骗得久一点。
沈璁为什么还不进来哄哄自己,他明明就很好哄的。
可房间门外一直很安静,他甚至都怀疑,沈璁是不是已经走了,回公司去了。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起身悄悄打开了房门,一抬头就看见沈璁居然还站在楼梯口的附近。
只是除了沈璁和喜伯,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黑色中山装,戴着顶帽子,这么热的天进屋也不摘下来,帽檐还低低地压着,看不见脸,透出一股莫名的神秘。
尤其是当沈璁听到开门的声音,居然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有意要挡住那名神秘到访的男子。
裴筱觉得一切突然从两人间的别扭和矛盾,变得诡谲了起来。
沈璁一直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出现,佣人要在他外出以后才能到屋里来打扫,就算是给裴筱上课的老师,也会在每晚沈璁下班前离开。
这么久以来,裴筱还是第一次在家里看到除了自己和喜伯以外,有人出现在沈璁身边,而且,还并不是平常经常跟在沈璁身边,类似保镖、司机之类的熟脸。
很快,沈璁似乎也发现了裴筱的存在,他带着那个陌生且神秘的男人,转身就进了隔壁的书房。
裴筱狐疑满腹,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追了出来,但在书房的门前,沈璁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随着“咔嗒”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之前半夜醒来看不到沈璁时,裴筱经常会爬来,去隔壁的书房看看;为了不打扰沈璁工作,他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出声,只是在门缝里偷瞄几眼。
偶尔沈璁实在忙到太晚,天都蒙蒙亮了还不见回屋,他不方便催促,却也心疼得紧,便会泡杯茶或咖啡送进道隔壁书房去,安安静静地陪沈璁呆会,算是提醒。
每当这时候,沈璁也会尽快完成手边的事情,和他一道回屋休息。
这就算不能证明沈璁对自己有多好,起码也代表着,在那个时候,沈璁是没有什么东西要刻意瞒着他的,他可以自由进出沈璁的书房,对方就算在忙工作时也不会反锁房门,而且,沈璁也不介意在他身边处理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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