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单想杀,还不惜置所有人于险境,也要找个顺理成章的由头。
生死危机来临,太子如果不来护驾,死于乱箭之中,就是死有余辜,有幸活下来,那也是无君无父,不忠不孝,必须得废,得赐死,如果前来护驾……这些包围在皇上车驾边的刺客,就是为他准备的!
太子今日,竟是死局!
“住口!”
皇上感觉不妙,他没想到这么快被看穿,气的大骂出口:“这种话都是谁教你的,如此口无遮拦,哪里像一国太子!你莫不是被一个阉人迷的失了心智,巴不得朕出事,这种谎都撒得出来!朕眼下危机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你怎么敢这般质疑,你的忠孝呢,你的良心呢!逆子——逆子!”
天然的身份压制,跟自己的爹碰上,总是要吃亏的,尤其这位不是普通的爹,他还是皇上。
苏懋知道太子能应付,但他心疼,直接往前一步,站了出来——
“皇上不必动怒,此间之事,不是谁声高,谁就有理的。我记得危机来临,箭雨射下时,曾听到有您身边护卫高声呼唤太子,召太子前往护驾,还大声劝告太子莫要回看自己车驾,说太子车驾里已经没有人了,守护皇上才是真理——”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护卫知道太子车驾里没人,他是看到我和小郡王跳车离开了?风雪那般大,箭雨那般突然,怎么他别的地方不注意,偏盯着太子车驾看?”
群臣更加沉默。
危局来的突然,大家一瞬间都很慌乱,难免士气涣散,顾不得其它,但当时护卫声音着实太大,四周都听得到,护卫护驾反应快是应该,可是盯着太子车驾动静算怎么回事?
还说这局不是冲着太子来的!这不就是逼着太子做选择,选不对就下手杀么!
苏懋盯着皇上的眼睛:“你想利用我,看太子殿下的选择,不管殿下选什么,你都会言语刺激,让他紧张,逼他犯错——好名正言顺的杀了他。”
皇上眯了眼,眸色阴沉:“太子是朕的儿子,朕为什么会想杀他?”
苏懋:“当然是给你最喜欢的儿子腾地方。”
皇上一顿,脸色更加阴沉:“朕最喜欢的儿子,难道不是太子?若不喜欢,怎会封他为太子?”
苏懋都要气笑了:“皇上这话,自己信么?您且看看群臣,谁能被这个理由说服?”
太子之所以生下来就被封为太子,是因为他乃中宫裴皇后所出,名正言顺,其后能站稳位置,有这么大的声望,是因他自己资质出众,能力卓绝,文韬武略远高于诸皇子,是他自己的本事。
“您喜欢的儿子,不能说没有,甚至还挺多,比如大皇子,四皇子,六皇子……”
苏懋一个个数——
大皇子生母早逝,皇上总是拿当年青梅竹马的情分说事,对大皇子过多偏爱。
四皇子生母章皇贵妃,家族势力在朝堂深植,不管到了任何时候,都会多给些颜面,处处彰显宠爱。
六皇子和冯嫔结盟,冯嫔做贵妃多年,独宠后宫,她身边的鸡犬都会高人一等,何况六皇子还是个切切实实的皇子?
苏懋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可他们都是什么下场呢?”
都死了。
皇上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哀伤,这是真的喜爱,还是这些人的存在,本就是他利用的工具,就是要让这池水浑起来,这么多人跳出来,彼此针对攻讦,不就没人注意到他真正的心尖尖了?
苏懋仔细回想过原文,他并没有看到最后,不知道谁最后登基为帝,但看现在的样子,也猜到了,帝王心,莫测又无情,坐在这个位置上,多疑惯了,不相信任何人,最宝贝的东西,当然要藏起来……
所有皇子里,唯有才十五岁的廉王在外面都是赞声,都说他最单纯,最通透,不沾朝事,事母以孝,待人以仁,现在看,不过是在为未来打基础。
皇上心里,早有了想法。
“的确如此。”
至此,冯嫔终于站了出来,冷笑一声:“都说本宫宠冠六宫,骄奢放纵,人人不耻,引为妖妃,实则本宫不过是皇上放在明面上的靶子,因拿捏着他的把柄,他不敢让本宫轻易死,又不想让本宫活得太舒服,才任本宫陷于麻烦漩涡,留本宫性命,也不过是本宫处事还算伶俐,没给他带来很多麻烦,还能给他做丹药。”
她美目流转,掠过西北角,大雪中看不清远处有什么,但聪明人会留意到,那是押送章皇贵妃的马车。
“章氏,呵,不过也是个傻子,我们两个斗这么久,斗这么凶,别人才能藏在背后占便宜,宫里多的是糊涂人,聪明人有几个……那日我同六皇子讲说叮嘱,也不过是因为今日之险,我早见过皇上召敌国细作密谈,知他要下手,只是料不准什么时候,在哪里,想着应该快了,可惜六皇子命不好,没等到。”
“住口——”皇上显然被戳到了痛处,狠狠瞪着冯嫔,“你住口!”
冯嫔不可能住口,既然决定说了,就不会停下。
“你想让太子死,但不能自己亲手杀,你可是皇上,英明神武,当留百世芳名,怎能背杀子名声呢?你不想服老,不接受鬓边一天天多起来的白发,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儿子,傻一点的儿子你最喜欢,因为容易掌控,安全,聪明儿子能守国安邦,交托江山可以延续,但你自己不安全,万一这个儿子不孝顺呢,万一反骨叛逆呢?”
冯嫔唇角微弯,话音里全是讽刺:“你可是皇上,为什么不能一辈子高高在上?如果不能长生,那就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可以说一不二,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想护谁活谁必须能活,可惜不行啊……”
她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就近递给群臣,让他们传看。
“您亲自写给敌国王子的信,和细作勾结的证据,还没有毁掉呢。”
众人看清楚了信上的字,落下的印签,各个瞠目结舌,没有办法相信,通敌叛国……没想到敌叛国的人,竟是皇上自己!他在勾连外人,对付自己家的人?这竟然是皇上,一国天子能干出的事么!
冯嫔环视四周,优雅的扶了扶发:“上次东西厂牵连进的案子,细作组织一事,最后发落到了我头上,我猜你们背后不知道骂了多少声妖妃,但如你们所见,我也是冤枉的,大家都为皇上办事,只不过你们办的是朝堂的,我办的,是不能说出来的。”
“——人在后宫,身不由己,我并不想变成这样子,只不过是想活着,被皇上一步步逼牵,走到了如今模样。”
现场一片寂静。
众人喉头滞涩,说不出话。
太子看着面前一幕,眼神微深。
在他经历的飘渺一世里,并没有今日这一出,因他被废,禁于奉和宫,先是心灰意冷,后又心生不甘,变得偏执疯狂,觉得这样的浊世留着没意思,不若毁了,所用心机手段皆不君子,令人生畏,后来为人所不满,群起攻之,也是正常。
但这一次变了,因为有了苏懋,因为病情转好,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内心,这一切真的那般无可救药么?他能不能试着努力一次,将腐坏的朝堂拉回来?
于是他转变,一点点靠近当年的少年太子,群臣看他的眼光开始不一样,皇上的视线也越来越沉凝……才有了这一出意外。
皇上还是小看了他。
当真以为他什么后手准备都没有,就敢站到他面前么?
“风雪虽大,总有停歇之时。禁卫军殿前司皆布防完毕,西山大营不久就会来援,诸位不必担心,且站在孤身后,只要孤不倒,外敌便不敢来欺。”
大家怔了一瞬。
是啊……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当年掌过兵,打过仗,敌国被揍的嗷嗷叫,眼前这点小场面,算得了什么?他不恋权,当年战事稳定后,就将兵权交还给了皇上,但禁卫军殿前司里,很多是当年共同作战的袍泽,凡有危难,怎会不勠力同心,成为彼此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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