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瞻见他不说话,恳切地又道:“如何解此危难,还请王傅教我!”说罢,伏地行了一礼。
袁沐心中愈发确定,抚须问道:“殿下能做到什么地步?”
刘瞻也不隐饰,直言道:“只要能将人活着救出,但有差遣,刘瞻无所不应。”
“什么都能做?”袁沐摇了摇头,刘瞻瞧见他神色,不禁一愣,随后便听他又道:“你可知道,这件事是由谁抖出来的?”
刘瞻又愣了片刻,随后心中一凉,忙道:“王傅放心!刘瞻省得,此事绝不牵涉旁人。”
袁沐虽未明说,刘瞻却明白他话中之意。他回京路上,渐渐接到消息,大概得知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苻修和太子素有交往,这个他从前便清楚。吕同光是太子的人,这件事情他回京之后,也暗暗查知了,而且有证据握在手上。
他若投桃报李,把这两件事情抖出去,虽然无改于张皎的刺客身份,但也能狠狠在刘彰身上咬下一口,以为报复。身为太子,却勾结朝中大臣,结党营私,雍帝得知,该如何勃然大怒?
刘瞻查清之后,心中怒意涌起,那时当真动了这个心思。自己只剩下一个亲王的头衔,整整一年的经营,尽数付之东流,张皎现在也正押在大理寺的牢中,不知这会儿动没动刑,他刘彰却在整件事中干干净净地隐去了身形,稳坐钓鱼台上,世上岂有这种好事?
他几乎已下定了决心,要给这个太子兄弟也添些不痛快,辗转难眠了整夜,第二天天亮之时,却冷静下来,打消了这个心思。怒气平抑后,他明白过来,张皎刺杀秦恭未成,只让秦恭受了轻伤,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若是变成了手足相残的戏码,把刺杀之事变成了夺位之争,那张皎便是不死也要死了。
况且刘彰爱惜羽毛,授意手下人揭出张皎刺杀之事后,便再没过问过,意味着对张皎和他都没有新的威胁。对刘瞻来说,与其急哄哄地反咬对方一口,不如也像刘彰一样,将这个把柄捏在手里,等救出张皎之后再做打算不迟。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点原因——孝悌孝悌,他和刘彰兄弟不睦,可头上总还有一个雍帝,刘瞻私心也不愿闹得太过难堪,徒惹父皇伤心。
因此他听袁沐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又补充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刘瞻心中有数,请王傅勿疑。”
袁沐见他心中明白,点了点头,终于告诫他道:“殿下恕臣直言。陛下虽然避而不见,可殿下的一举一动,陛下都瞧在眼里。这个时候,殿下对这刺客搭救得越是卖力,恐怕陛下就越不愿同殿下相见,朝臣看了,也要议论蜂起。”
他所说之话,刘瞻如何不知?他自己也知道,长安不同于凉州,到处都有眼睛盯着,何况现在他正在风口浪尖之上,这当口他对张皎表现得越上心,便越是将其置于危险的境地,可虽然如此,难道他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大理寺讯问的手段,刘瞻多多少少也有耳闻,只是从前与他无关,他便也不甚在意。可他只要想到,那种种手段现在正用在张皎身上,便觉胸口上压了块石头,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涩声道:“王傅所言刘瞻亦知,只是眼下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
袁沐瞧着他,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好罢。”
刘瞻听他松口,忙微微低头,作出虚心受教的神情,随后便听袁沐道:“殿下可知,想要做成此事,有三个人挡在前面。只要这三个人放行,那便畅通无阻了,旁人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刘瞻心头跳了两下,隐隐猜出袁沐口中的这“三个人”都是谁,却不吱声,听他继续道:“其一是此事的苦主,大将军素来以忠诚立身,想来也能理解此人当日拔刀相向,乃是忠人之事,未必会当真怪罪于他。”
刘瞻想着当日秦恭神情,暗暗点头。
“其二不用臣说,殿下自也知道,只要能让他点头,旁人谁敢非议?”
刘瞻心中一紧,知道袁沐所说乃是他父皇。只是想要说服父皇,谈何容易?
“这第三人也不必臣说,只要第二人应了,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刘瞻知道第三人便是太子,暗暗攥紧了拳头,片刻后又松开了,急切道:“可要如何说服这第二人?”
袁沐却摇了摇头,“臣言尽于此,剩下的只能殿下自己体会了。”
刘瞻一愣,只觉袁沐这番话看似说了什么,其实又明明什么都没说。他自己难道不知,此事的关键便是他父皇吗?岂用得上旁人提醒?
他原本不愿离开,可见一旁袁沐已起身送客,只得怏怏告辞,走出袁府外面,心头却霍地一亮——他忽地悟出袁沐方才这番话背后的一层意思,心中隐隐有了打算,知道该如何向雍帝求情了。
只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见到雍帝。
他思索一阵,连夜登门造访耿禹。耿禹此次同他前后脚地一道回了长安,带回了八万人马,只在凉州留下两万,编入秦恭麾下,以备明年再同夏人交战。大捷之后,雍帝认为凉州已不需二十万人,于是将耿禹召回京中。
耿禹刚刚得知刺客落网、刘瞻窝藏钦犯一事不久,见刘瞻登门,微微吃了一惊,却到底没有闭门不见。刘瞻见过他之后,不欲让他为难,也知道自己若是要求得多了,耿禹必不会答应,于是只请他在第二日朝会之上,将张皎临阵时如何杀敌、如何使得夏人六军辟易之状向雍帝如实说出。
他知道这次回到长安之后,定要多方走动,怕仓促之间准备不及,特意将先前送给张皎的二十匹好马带回了十匹,这会儿一股脑地赠予了耿禹,以谢他直言之情。
耿禹见他出手竟如此阔绰,大手一挥便是十匹举世罕见的宝马,而所求之事,竟只是让自己第二日在朝堂之上,对陛下说上几句无需夸大其实的好话,不禁一愣,最后只收下一半的礼,退回了五匹给他。
刘瞻从耿禹府中出来时已是深夜,他一整日不曾吃什么东西,三天里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刚刚走到马车旁边,忽感左胸一紧,好像被一只手捏住似的,背上一霎时出了些虚汗,说不出地难受。
下人见他面色不对,忙扶住了他,刘瞻一动不敢动,缓了好一阵子,才觉这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渐渐平息了下去。他从前虽然体弱,却不曾有过心疾,想来是几月前受的伤还没好全,旧伤复发了,抑或是从那之后落下了病根。
但无论什么都无所谓了,他没有心思去想,缓过一口气后便登上了马车。
第二日耿禹果真信守承诺,向雍帝提及张皎作战时如何奋勇杀敌,让夏人畏之如虎云云,雍帝听闻后,只哼了一声,不置一词。当日早朝之后,刘瞻又去求见,却仍被挡在门外。
他知道,耿禹刚刚得胜回朝,正是父皇身前的红人,要他去向父皇吹一吹风,总能让父皇心中稍稍松动一些,只是想要他见自己却并非一日之功,看来还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好话说得多了便引人厌烦,因此刘瞻只找了耿禹一人,没再麻烦同行的其余将领,被雍帝拒之门外之后,转头便去了尚书台,去求见他叔父刘景。
刘景是雍帝的同胞兄弟,多年来二人感情甚笃,雍帝亲重于他,他在雍帝身前也能说得上话。况且刘瞻知道,他这叔父一直以来都对他们兄弟颇为照顾,因此去求他时,带了七成的把握。
却不料说出来意之后,叔父竟然拧起眉来,对他摇了摇头。
“你来得正好,今天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狄震派来刺客,刺杀我当朝重臣,那是欺负到我大雍家门口了!”叔父一扫从前对着他时的温和之态,反而带上了几分薄怒,怪罪他道:“你身为大雍皇子,不思报国,竟反而窝藏刺客,甚至还帮他遮掩,让他入了我边军之中!莫说是你父皇气你,就连我听了,也恨不能、恨不能——”
他说到一半,冷哼一声,没说下去,刘瞻却已知其意。他见叔父正在气头上,想要起身告辞,却终是不忍,又尝试道:“叔父息怒。侄儿听闻,大将军昔日曾是魏将,中书令从前也曾在赵国为相,两位大人如今对我大雍无不忠心耿耿。皆因父皇德加四海,威服远人,因此天下英豪、有识之士,纷至沓来,如水归海。那张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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