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震闻言轻哼一声。他瞧见刘瞻面色,便知他绝非什么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只是强撑出一副架子而已。本以为话音刚落,下一刻刘瞻便要顺杆爬上来,即便不直言相求、忙不迭地答应,好借此苟命,也要搬出他们这些汉人最爱的天下苍生云云给自己找个台阶,却不料这当口他反而拿起乔来。
他见刘瞻冷笑,知他开口必无好话,于是也不发问。但他不问,刘瞻自己又继续道:“大太子也不必低看了自己,阁下乃元恶匪首,我大雍得了阁下,胜过金城十座,瞻只是大雍一个寻常皇子,德薄才疏,忝受大任,不日便要交还虎竹,回京受命,另受差遣,同阁下易命,倒是高攀了。瞻死不足惜,阁下不妨让影卫就此动手便是!”
狄震沉下脸去,“你在同我讲价?”
刘瞻冷笑不语,两人一时无话。
刘瞻敢不惜性命,出言毫无顾忌,秦恭却断不能作此想,当下对秦桐使个眼色,秦桐会意,悄悄退至后面,寻一个方便下手之处,看能否一箭将刺客击毙。
张皎忽然手上使力,将刀刃压入半分,却控制着力道,不使割破皮肤,压低声音对狄震威胁道:“放了他。”
“哈!”狄震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侧头瞧他一眼,“现在我被你制住不假,可他的性命也拿捏在我手里。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威胁我么?”
他对张皎这忽然的天真感到好笑,可瞧着他面上这幅神色,又半点都笑不出来。他看见,这个他曾经的影卫,现在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神情半是恐惧半是愤怒,浑像是朽去大半的枯木,看着结实,可不知何时就要轰然而倒。
即便在自己这人质面前,他也藏不住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真可怜啊,狄震在心里评判着,一个有软肋、有弱点的人,不论身手多高,都已不是一个合格的影卫——在他眼里,这是一个再也用不得的废人了。
狄震冷冷瞧着他,面上现出嘲弄之色,心里却像吞了只苍蝇般,说不出的难受。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几乎没有挣脱的可能,只好继续按兵不动。
“晋王不愿同我交换,也好,眼下还有一个办法,说来倒是比先前还要划算十倍,只是不知这一次你肯不肯答应。”狄震看着张皎,淡淡地道。
刘瞻初获大捷,尘埃未定,便遭人擒住,于己于国皆是奇耻大辱。他自知今日若是答应了狄震,为了换回自己一条性命,放虎归山,即便日后能再将狄震擒住,也于他无补,恐怕他往后一辈子都要为人所轻。
他自然惜命,本不愿死,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那也由不得他。他自小有疾,又不受宠,这轻贱他已尝得够了,实不愿再惹上一身,只是……
他瞧向张皎,蓦地心乱如麻,喉头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想再说些硬话,却说不出来,只得听着狄震又道:“我已是阶下之囚,杀死了你,也逃不出去,对我没有甚么好处。只是我狄震并非贱命一条,不能白白落在你们手里,让我放人,总得拿些别的来换。”
“我有一个叛臣,降了你雍国,我对他恨之入骨,不除了他,难消我心头之恨。你若着人取他性命,我便放脱了你,乖乖任你们处置,如何?”
他说话时,看也未看张皎一眼,可不需他点明,所有人都心中透亮。一时间,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正落在张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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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电车难题是吧?轨道往哪掰都得死个人是吧?来人,把小蜗牛也绑上去!一半放张皎那头一半放刘瞻那头,看这个姓蜗的往哪掰!
-小蜗牛:这个是壳,结实的
第八十六章
狄震话音落下,张皎虽然已解他话中之意,可还未来得及觉着什么,便听刘瞻冷冷道:“绝无可能。”
张皎愕然抬头,下意识地向着刘瞻看去。刘瞻阴沉着脸,面上殊无笑意,哪怕连方才的冷笑也不见踪影。他生性温和,极少有板着脸的时候,像现在这般阴云密布、山雨欲来的神情,更是难得一见,即令是张皎,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他看着刘瞻,渐渐回过味儿来。一阵北风忽地刮过,卷起地上浮雪,扑簌簌打在人头上、脸上,好像一把把刀子割着肌肤,在人身上划出数道看不见的口子,阵阵寒意往骨头里钻。
“何必将话说得死了?”狄震笑笑,转头去问秦恭,“秦将军,你以为如何?”
秦恭闻言,蹙起眉来,并不应声,心中却转得飞快。
他自然清楚,张皎勇武,人所共知,假以时日,还当大有所为。他久在戎旅,识人无数,如此少年英雄,他自然十分喜爱。可刘瞻乃是陛下的长子,身份尊崇,自非常人所能及。莫说是一个张皎,便是十个、八个张皎绑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晋王的分量。
若到了迫不得已之时,当真能用张皎一命换回晋王,他身为主将,虽觉十分可惜,却也不得不为此事。张皎既是雍臣,又是晋王僚属,于公于私,料来他都不会不答应。
再一转念,秦恭又想到,张皎立有殊功,若是无故杀他,恐怕难以服众,但若是为救晋王而死,便与为国而死一般无二,即便传扬出去,军中也不至议论蜂起,只要待他死后,善加抚恤便是。
随后他想起张皎在国中并无半个亲故,即便抚恤优厚,也不知该发给谁去。可这点自不在考虑之列,秦恭一转念便将其搁下,对狄震所言有几分意动,面上却不显,仍是皱着眉头,片刻后诘道:“大太子胸有城府,说出的话只怕不可尽信。”
他面上不露端倪,可狄震听他话音,便知他果然意动,心中冷笑两声,高声回复道:“我知将军何意。只是诸位不妨想想,我若先放了贵国皇子,手中便没了筹码,只剩自己一个受制于你万军之中,到时你杀不杀张皎,又岂由得我?”
“但若让你先杀张皎,诸位又必怀疑我能否如约放人,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可说。即便约定同时动手,那也未必可信,总要疑心对方使诈,最后多半是两边都按兵不动,只徒费口舌而已。”
“现如今我孤身一人在此,是断不可能先放人的,诸位是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罢,可总之贵国的大皇子在我手里,诸位如何决断,只看他分量如何了。”
趁他说话时,秦恭不动声色地向着刘瞻身后的刺客看去一眼,见他面色比先前更白,身体轻轻摇晃,看来受伤颇重,恐怕过不多时便要坚持不住。若是同狄震虚与委蛇片刻,拖得那刺客不支倒地,或是露出破绽,让秦桐得手,那便不必再受其挟制了。
他私心并不愿张皎为此丧命,当下便假意应允了此事,随后话锋一转,言语之间好像对狄震仍有疑虑,不能完全放心,提出些细节要同狄震一一商讨。
可狄震何等聪明,不待他说完,当即打断了他,将他心思道破:“我的影卫受了重伤,恐怕没有多久好活,可他临死之前,定会先取了刘瞻性命,将军若不信,不妨着弓弩手一试,看一看是你们的箭快,还是我这影卫的刀快。”
他说着,环顾四圈,虽然并未亲眼瞧见秦桐,却知此刻定有神射手埋伏在一旁,伺机而动,微微一笑,现出几分自傲之色,“欲待如何,将军还是快些决断,不然我便要下令了。”
秦恭见瞒不住他,微觉遗憾。他知道狄震如此说,其实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如今刘瞻乃是他手上唯一的筹码,他是想要换回性命也好、杀死张皎泄愤也罢,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可能贸然杀人,一定要将这筹码攥到最后。
他虽如此想,可如今刀就架在刘瞻脖颈间,刺客想要取其性命,实在轻而易举,毕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仍不答应狄震的条件,这么拖延下去,那刺客不支之前,定会如狄震所言,杀死刘瞻。
金城大捷,雍军长驱直入,攻破葛逻禄王庭,原本足以彪炳史册,可若是折损一个亲王——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如此这大捷也和大败没有什么两样了。到时候非但雍帝要降罪下来,便是他自己也无颜再领此一军,日后记于青史之上,更要百年千年传为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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