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桐来看望刘瞻时,同他说起此事,分析道:“狄罕此番亲自带兵,我瞧一是他见我大军压境,兵势正盛,不敢小觑,只有自己亲自出马才能解围;二是他见自己年事已高,怕是没几年好活,身死之后,要把汗位传与狄震,怕他有失,这才亲自统兵救援。”
他还记恨着两国刚刚结盟半年,狄罕便即悍然撕毁盟约南侵犯之事,末了,又感慨道:“看来即便是如他这般忘恩负义的豺虎,也还是多少有些舐犊之情的。”
他此来看望刘瞻,一是因二人之间的私交,二是代父传达军中决议。刘瞻虽在养病,可按制,大军的一应调动都需事先知会于他。秦桐来他军帐之中,问过他身体之后,便即同他说起正事来。
刘瞻身体恢复虽慢,可现在已能自己坐起,靠在床头听秦桐说完,便问:“不知诸位将军有何打算?”
秦桐听他问起这个,面色现出几分凝重,“正要和你说此事。狄罕亲率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可如何应对,耿将军与家父倒是意见相左。”
刘瞻整整心神,听他又道:“家父以为,狄罕这十万人马,一来人数众多,不可小觑;二来乃是救败之哀兵,当暂且避其锋芒,择期再战。”
刘瞻“嗯”了一声,心中暗道:秦恭老成谋国,此虑不无道理。可是如今是我孤军深入,粮草运送不便,不似夏人背城而战,以逸待劳。于我而言,上计应是速战速决,否则若是迁延日久,恐怕生变。大军孤悬塞外,没有小事,一旦有变故,便是捅破了天的大事,避而不战,若是真能寻得战机,那便罢了,可若是没有呢?
他摇一摇头,问:“耿将军如何说?”
“耿将军以为,我军挟战胜之势,势如破竹,不如趁狄罕出城的良机,率军同他决战,以图毕其功于一役。”
刘瞻先前对秦恭之策暗暗摇头,可听了耿禹这完全相反的谋划,同样心中打鼓,一时没有说话。果然,秦桐又道:“不过家父以为,一来夏人新集,气势正盛;二来我军士气虽高,可先前一番苦战之后,人马疲惫,想要大破狄罕十万大军,殊非易事。”
秦恭此言,正和刘瞻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如今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他枉读了那么多的兵书,可没有一本写过这般情形下该当如何进退。他沉吟片刻,始终想不出个良策来,只得问:“那最后如何敲定的?”
秦桐答道:“两人争执不下,始终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家父同意耿将军自领一军,也是十万人众,相机同狄罕交战。像这般分兵以后,两军也好相互接应,耿将军今晚便要动身了。殿下,你怎么看?”
刘瞻听他忽然问起自己,微微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此事大是棘手,我也拿不定主意,既然几位将军已议定此事,那我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我担忧耿将军此次出兵,未必……”
他说着,忽然又是一愣,低声道:“我军远征,拖得越久便越不利,大将军定也深知此事,坚守不出,恐怕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你说,他所说的战机,会不会就在耿将军这一路身上?”
秦桐心中一整,“殿下是说,家父同意分兵,并非出于无奈,而是另有打算?”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刘瞻摇摇头,“毕竟若是大将军执意不许,旁人谁能自作主张?”
秦桐若有所思,默然无语。刘瞻又问:“怎么这次你没同耿将军一路?”
秦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殿下。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今天夜里就走。”他说着,微微一笑,“其实我也知道,这次发兵,未必能从狄罕手下讨得什么好处。孙子云:合于利则动,不合于利则止。按说这次我不该去,可若是一味坚守不出,让我做缩头乌龟,我又做不来。还不如出去同他碰一碰,遇事不顺,大不了再撤回来便是,后面有家父坐镇,总不至于出大岔子。”
刘瞻闻言点点头,对他隐隐有几分钦羡之意。胸前的伤口还痛着,他全身的力气都用上,只够他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见秦桐说话时神采飞扬,眼中光芒大动,刘瞻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想起什么,问道:“张皎和你同去么?”
“按理应当如此,”秦桐瞧着他,颇为善解人意地道:“可你身边缺人照料,我就让他留在营中了。”
刘瞻脸上一热,疑心他看出了些什么,可见秦桐面上并无揶揄之色,又放下心来,“嗯”了一声,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对了,我还未问,我瞧见了这次拟定的封赏名册,里面怎么没有张皎?不是我护短,先前同狄震交战时,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不该半点封赏没有罢?”
秦桐闻言,心中暗暗好笑。需知当一个人说“不是我如何如何”时,便意味着他接下来便要“如何如何”了,看来大殿下也不例外。
他心中发笑,面上却不显,解释道:“以他那一战的功绩,按说该是第一等功劳,加上那一战乃是以少胜多,上阵中获,应该酬勋三转才是。只是后来殿下遇刺,他护卫不力,致使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按律又该削爵问罪。念在他毕竟手刃了刺客,所以功过相抵,这才不升不降。”
刘瞻听罢一愣,随后大是不满,“我都没怪罪他,这问的是什么罪?你回去找大将军说,就说是我的意思,那刺客穷凶极恶,若是换了一个旁人在此,恐怕我就不是挨了一剑那么简单了。张皎护卫有功,该酬勋多少便是多少,不要说什么功过相抵的事。”
秦桐暗道:张皎无论是升是降,左右也不过是六品、七品之间这芝麻大小的官职,大点的芝麻,和小点的芝麻,又有多大的差别了?刘瞻这堂堂正一品的亲王,怎么偏偏操这个闲心,斤斤计较起这般小事?
想归想,他还是点点头,“好吧,出发前我去和家父讲一下。只是各人的升赏已登记在册,恐怕不好改了。往后还有战事,以张皎的身手,建功立业,岂在话下?其实也不必争这一时的长短。”
刘瞻“哼”了一声,“他上身总共伤了十多处,两条腿受伤虽少,可上面也有好几处刀伤,就这么便一笔勾销了,传将出去,不怕寒了人心么?”
“行,你这苦主都不计较,我自然是愿意当这个好人的。”秦桐对刘瞻的态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见他脸色微沉,显然是心中不怿,只得应下来。
张皎原本立有大功,可谁料营中竟然遭了刺客,还刺伤了刘瞻,他又正在一旁,落了个护卫不力之罪,也算是跟着刘瞻一起遭了无妄之灾。秦桐一向与张皎交好,听刘瞻这般说,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说起来,以张皎的身手,竟然还让殿下挨了一下,那刺客到底什么来路?”秦桐想起刺杀之事,皱起眉头,“我秦府被人闯入,倒也罢了,可这是二十万人的大营,到处都有哨卡,他居然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来,忒也可怕……你说当真是狄震手下的死士所为么?”
刘瞻已设法将张皎与狄震相识的传言压了下去,闻言面不改色,“我也不敢确定。总之不管是什么人派来的,各营加强戒备,不给他可乘之机便是。”
“自然如此,已经安排好了。”秦桐点点头,“殿下,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过不几个时辰便要出发,我还要收拾些东西。”
“好。”刘瞻躺在床上,对他微微一笑,“那祝你马到成功。”
等送走了秦桐,刘瞻独自思索一阵,愈发觉着秦恭此举反常,恐怕藏着后着,只是守口如瓶,连对秦桐都未曾讲过。如果他是秦恭,要如何破此困局?
先前他和秦桐聊了许久,气力不济,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不觉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过来,帐外天色已全黑了,帐里点着几盏油灯,张皎坐在一旁椅子里,低头读着一本他先前给的兵书,安安静静的,神色甚是认真。
刘瞻心中一动,一时不愿打扰,只从旁默默地瞧着。可他醒来时呼吸一变,张皎就已察觉,朝他转过头来,恰好同他四目相对。刘瞻微微一笑,“阿皎,什么时辰了?吃过饭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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