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荇拿出些纸钱纸扎,纷纷扬扬洒在乱葬岗上,宛如下了场小雪。
说来也怪,乱葬岗这一带的地坑坑洼洼,但他们走在上头却稳稳当当,丝毫不感觉艰难。
“现在想想,你当时察觉到我是鬼,居然丝毫不怕我。”
问荇的胆量也是真大。
问荇站了会,有些出神:“之前教我字的先生曾同我说过不要怕鬼。”
“不惧人,就当不惧鬼。”
那时候他只有五六岁,因为父母都不喜欢他,又没人接送上学,是个好心的语文老师带他走了一段回家的路,一走就是几个月时间。
期末的时候,他最后一次同那老人走一条路,才肯告诉老师他害怕路上有吃人的鬼,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那老爷子和蔼地笑了。
“孩子,可鬼都是人变的呀。”
“后来呢?”
柳连鹊安静听着,这还是问荇第一次讲起教他认字的人。
“后来我过信鬼的年纪,再也不信鬼,他也……依照你的话说,就是告老还乡了,我们再没了联系。”
如果不在柳家苏醒,他会一辈子都不相信有鬼的存在。
“走吧。”问荇收回思绪。
“我们已经看了十来亩地,他们藏的惊喜肯定在不远处。”
他们往前慢慢走着,绵延的乱葬岗要到了尽头,丛生的荒草却依旧无边无际,织成绿色的长河。
问荇停下了脚步。
“夫郎,你看前边!”
柳连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怔愣在了原地。
他们的正前面,很小很小的一方地里,正生出来翠绿色的菜苗。
“这是我们家的地?”他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菜苗长势太好,比云和镇那农户挤占的地里瞧着康健许多,叶子翠绿,根茎青白过渡到瓷白。
虽然没颗之间栽种得都不算整齐,但能看出种地的人用了心。
“是。”
问荇走到田埂上,生长菜苗的土壤还有些湿润,它们依靠着有乱坟岗的一面,不可能是其他人挤占了土地。
是郑旺他们送来的惊喜————小鬼们手脚都很不灵便,能够养出如此精细的一小片菜来,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这是他们给问荇的谢礼,问荇替他们完成了遗愿,找到了死后又能活下去的办法。
他们生前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除去黄参其他人也没大本事,为数不多能做的就是尽力看好地,再让原本光秃秃的地皮冒出新芽来。
“鬼可能比人还好些。”问荇唇角勾起,手指轻抚过菜苗的叶脉。
人会占他们家地,可鬼却会帮他种菜。
柳连鹊环顾四周,发现处端倪。
靴子小心踩在泥地里,柳连鹊从角落中抽出片藏起来的布条。
“你看。”
他将布条展开递给问荇。
布条上面用血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血迹早已干涸,字似乎是个“好”,还画着苗的模样。
“一看郑旺写的。”问荇轻笑。
“字和被清心经啃过一样。”
春风掠过脆弱的菜苗,引得叶片在风里发颤。
“我没占过你家地!”
问荇隔壁地的农户周二见他问起苗的事,吓得嘴都不利索:“就那块地方没人去,是那片地自己长出来菜苗了,我们也觉得奇怪啊!”
虽然很邪门,但想起问荇这片地,他就觉得嫉妒。
不长杂草、土也特别好就都算了,怎么还有地能自己种自己,偏偏能种出好菜呢?
“我不觉得你占了我家地,只是好奇而已。”
问荇等他着急完了,才好整以暇道。
“那就好。”
周二拍了拍胸口:“问小哥,你突然来问,真是要活吓死我。”
好不容易问荇不在他安生了段时间,问荇一回来,他又得担心问荇记仇他和懒汉起哄的事。
虽说问荇脾性还不错,但他总觉得这个青年瞧着远比他看到的复杂。
“他说了什么?”
柳连鹊在田埂上等问荇,见他出来,多问了句。
“地肯定就是小鬼们种的,就算不问他,咱们也清楚。”
边往家里走,问荇边和柳连鹊说。
“那你问他作什么?”
问荇笑眯眯:“谁叫他之前编排我,去吓吓他。”
柳连鹊无奈地轻轻摇头。
本以为晚上他们可以等来所有鬼,结果只有进宝一个鬼蹲在门口。
“他们人呢?”
问荇本想好好夸下众鬼,现在只有个进宝,肯定不能光夸进宝。
小鬼童眼珠子转了转:“他们不好意思过来,怕问大人夸他们,他们害臊。”
“说实话。”
问荇不相信除去闻笛,个个都脸比城墙拐角还厚的小鬼们会害臊。
“我就说瞒不住大人,傻大个还偏偏要我这么讲。”
进宝手指点着嘴唇,露出疑惑模样:“他们说什么,担心坏了你俩的好事。”
而且说起好事,兵卒们就笑成一团,闻笛耳朵红红的,只有黄老爷子还算正常。
问荇沉默了。
柳连鹊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摔在地上。
“大人,是什么好事呀?”
进宝啃着手指,虚心求教。
“没你的事,寻个地方玩去吧。”
问荇冷静道。
看来是不用夸他们了。
“等等。”
进宝突然意识到什么,捧着脸面露惊恐:“他们说会坏你好事,难道我来了就不会坏吗?”
“这群骗子,肯定是在欺负我、耍我。”他跺了跺脚,“让我来坏大人的好事。”
“都是讨、厌、鬼————”
眼见着进宝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自说自话了一大堆,随后一阵风似地溜走。
问荇同柳连鹊面面相觑。
“他们说的……”
柳连鹊语调艰涩。
问荇手捂着嘴,耳朵也红了。
“夫郎别急,我反正听不懂。”
一阵风过,柳连鹊细若蚊蚋的声音险些隐匿在风里。
“其实你要是想,也未尝不可。”
问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夫郎,你说什么?”
柳连鹊不敢看他眼睛:“我们虽没拜过堂,但也算是成事了,有些事应当是……”
“是要办的。”
他虽然自小听这方面的事比其他哥儿少,但也算是听过些,知道是什么流程。
“你现在这身子,敢做这些事么?”
虽然很心动,但问荇还是不赞同:“而且哪怕概率小,但万一就有了怎么办。”
他们还有好多麻烦事没解决,问荇之前连半大的问来年都不敢收留,怕把小姑娘卷进来,别说现在突然冒出来个没出生的孩子。
“进去说。”
露天的院子过于开阔,柳连鹊实在是说不下去,拽着问荇的袖子。
直到进了门,他手哆嗦着关上窗,才接着开口。
“先不进去。”柳连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用……”
他喉结滚动,说不下去了。
“用手?”
问荇嗓子发干,尽量维持着自己语调稀松平常。
是自己起的话题,柳连鹊只能破罐破摔地点头。
气氛燥热起来,两人干巴巴坐在床沿,连衣服都不敢贴一起,唯恐自己先一步失态。
“你做过这事吗?”
昏黄暧昧的灯火里,问荇眸色暗下。
“没。”
连命都顾不上,他也没什么起旖旎心思的对象,前二十多年都是冷冷清清过去的。
柳连鹊一直觉得没必要做那些事,但要是问荇,他确实起了些自己羞于启齿的心思。
“我也没。”
问荇比他更快地镇定,坏心眼也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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