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荇观察着掌柜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这生意算是稳当了。
“这豆芽还行吗?”
“行,当然行。”掌柜那张黑脸缓和了许多,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小兄弟打算怎么卖?若是后面还有这种成色的豆芽,不用找其他地方,我们醇香楼也全要了。”
“看着给吧。”
问荇不担心掌柜会宰他,傻子都知道若是价格苛刻,他大可以去问其他开价高的酒楼。
毕竟极好的菜和野味一样,都是这种中档次酒楼比较缺的货。
掌柜沉吟片刻,掂了下箩筐份量:“这样,你这一筐,我出八十文。”
确实是很公道的价格,豆芽一斤再贵也就十文多点,问荇这筐撑死四五十文,掌柜几乎开出了普通豆芽两倍的收价。
“成交。”
问荇放下心来,夫郎的眼光果真不错,挑出来的掌柜还算规矩。
公事公办谈好生意,他觉得也到了自证身份的时候。
“掌柜的,我有件事想问问。”
“这家老板是柳少爷吗?”
掌柜将铜钱数好塞给他,满脸讶异,可没直接回答问荇:“这话怎么说?”
“我夫郎昨天晚上托梦,让我来看下他的私产,例行查个账。”问荇轻笑,“不过我觉得掌柜挺实在,好像不用我这个外行人查账。”
他本想着掌柜若不老实,就加快动作把柳连鹊的酒楼拿回来,可现在看着掌柜人不错,他也乐得清闲。
“你是?”
掌柜瞪大了眼,指着问荇,那名字在嘴边没说出口。
“我叫问荇,我夫郎是柳连鹊。”问荇压低声音,“是他叫我来的。”
“柳少爷让你来?可是柳少爷已经…”
掌柜还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满脸警惕:“不对,无凭无据,你怎么证明自己是柳少爷的丈夫。”
“他应该没把酒楼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吧?”
柳连鹊的性格内向又独立,家里都不愿意麻烦,问荇大胆猜测,可能这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掌柜的觉得我面熟,或许是之前在柳家见过面,要是还不放心,可以去查我住处。”
小二躲在楼梯后面,把这些话听进去,已经吓破了胆子。
苍天啊,谁知道他刚刚瞧不上的家伙,居然是已故老板的人,这份工作还怎么保住。
问荇这话一说,掌柜的警惕虽然未减,脸上表情却出现了松动:“你是想要回酒楼吗?”
“但这是柳少爷的资产,谁也不能拿走。”
柳少爷救过他于水火,掌柜倒不是贪酒楼,只是听说问荇名声不太好,人也不聪明,根本不放心把这份产业给他。
而且他就是个赘婿,按道理没有继承权,就算能种好豆芽,也没有资格突然上门直接拿走酒楼。
“我不会管酒楼,自然也不会变卖夫郎的心血,后面还是归掌柜的管。”
问荇叹了口气,坏事传千里,他这废物赘婿的恶名何事能洗干净。
“我真的只是梦到夫郎后来帮他看看,你看我刚刚卖豆芽都没说我是谁,我根本不想打扰酒楼的正常运作。”
他这话有理有据,掌柜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平静。
乡里镇里信鬼神的人多,掌柜显然也有些动容:“少爷…”
几年前,是年仅十五的柳连鹊出游,接济了当时流亡的他,还将一座盘下的酒楼顺手交给他保管,这才有了如今红火的醇香楼。
掌柜一心要把酒楼做发达,私心自然有,可更多是为了报答柳连鹊,可柳少爷走后,他似乎也没了继续支撑下去的理由。
“我看也快中午了,就不打扰掌柜这营业,下回我再来。”问荇很有眼力见,点到即止,背上空掉的竹篓就打算离开。
“等等!”掌柜叫住了他。
“我姓许,叫我老许就行。”
“你说的话,我会去好好验证,若是真的…”
“你好歹是公子的丈夫,后面有瓜果蔬菜、山珍野味需要卖,随时可以放到醇香楼来,醇香楼一定给公道价格。”
公子在世时风光霁月,死了后赘婿怎能困苦沦落到沿街叫卖豆芽的程度,公子泉下有知,定要责怪于他。
目的达成,问荇没有回头,勾唇一笑:“谢谢掌柜,我先走了。”
这下子供货渠道打开了,醇香楼开价公道,虽然他不愁卖豆芽给大酒楼,可有稳定的下家愿意照单全收他的蔬菜,那自然是极好的。
“对了,这里环境很不错,就是店员的态度,掌柜的还需要注意下啊。”
“这是我夫郎的私产,我倒是不在意被其他人怎么看,可我在意夫郎的面子。”
问荇轻飘飘扔下句话,扬长而去。
掌柜的目光,缓缓移向瑟缩在角落里的小二。
“混账东西,明天不用来了!”
问荇的下一个目标,是镇子里的药铺。
他知道自己身上这点钱买不来什么,治祝澈的腿伤不可一蹴而就,只是打算打探下情况。
好药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非常金贵,他问了药铺里请的义诊郎中跌打损伤怎么办,郎中果然开了个需要不少钱的方子。
“照你说的,你那朋友是猎户,还耽误了几天,肯定还需要好些的药煎服。”
“不能用涂抹的膏药类吗?”
在问荇印象里,跌打损伤一般是用外敷药效果更好,而且外敷还便宜。
哪知这本来不难的要求,却让郎中面露难色:“外敷药风险太大了,我不敢给你开,除非你让本人来,承诺保证接受一切用药后果。”
内服药最多就是吃下去没用,可外敷要是做不好清洁,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伤口发炎,郎中承受不起这种责难。
但人腿都摔了,哪能自己跑十几里来集附近打包票。
问荇离开了药铺,拿出包在油纸里的馒头,边吃边继续逛。
今天他分文没花,还赚了八十文,找到了销路。
虽然祝澈的腿还没进展,可问荇刚刚翻了下书摊那的医术,勉强凭借着外行的理解力,判断出来祝澈的腿目前还没恶化,仍然有不小的好转可能性。
可要是到了盛夏最闷热的时候就不好说了,他只能尽力去找办法。
离开集市的时候比预想中要晚,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聒噪的虫声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问荇不动声色握紧手里的小刀,比起鬼,他更怕突然窜上来的强盗和野兽。
幸亏今天的月亮很圆,照着黑黢黢的小路,就如同在一直注视着问荇的回路般悬在天上。终于,月亮爬到问荇头顶的时候,他已经路过了那片属于自己的田埂。
青菜苗刚刚冒头,瞧着有种生命萌发的葱郁。
可问荇无心驻足,他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又走了一会,他突然加快脚步。
问荇越走,就越看到再远些的坟头地里,隐约有人影攒动。
可现在三更半夜,这真的是人吗?
呼吸声微微变得急促,他走了一段又停下,担心是强盗,没敢贸然上前。
虫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那片坟头的田地上,却幽幽冒出来星星点点蓝色的萤火。
问荇有点遗憾没带上清心咒一起看这奇观,如此情况,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同萤火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幽蓝色的萤火染上猩红,汇聚成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问荇再熟悉不过。
可那双眼睛总是温和又毫无戾气,像含着三月的风,鲜少像如今这样带着郁忿,蒙着层雾。
此情此景,问荇却心安下来些,没往后退,手上动作却紧了紧。
依旧穿着青衫的柳连鹊,长发随意披散,眉间的红痣如同血般鲜红,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夫君。”
他声音飘在夜色里,恍恍惚惚。
问荇的脑子飞快转着,心里掠过无数种可能性。
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的夫郎,可细看又差距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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