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原桃的信,郅玄展开西都城送来的消息。
竹简上的蜡封代表范氏,内容由范绪亲笔所书。另有一封是洛弓送来,写在绢上,内容更短,传递的消息大同小异,并无多大出入。
“羊皓病重,召羊琦归家。”
“公子鸣受寒,幸羊夫人有良药,已无大碍。”
“两位庶公子得子。原氏宗族聚会,别支送子入西都城,现居宗人府邸。”
几段话看似毫无瓜葛,联系在一起,细思背后含义,实则触目惊心。
“羊皓病重,公子鸣受寒,庶兄弟得子,原氏别支送子入都城。”
郅玄陷入沉思,手指一下接一下敲在案上,发出规律声响。
以羊皓的老谋深算,这场病未必是遭他人算计。毕竟年事已长,身体不比早年,生病不足为奇。不是每个人都有粟虎的体魄,年过半百依旧龙精虎猛,去年还得了个小儿子。
公子鸣受寒,事情有些蹊跷。若真是有心人所为,能瞒过羊夫人的眼睛,动手之人定不简单。
联系原氏宗人和旁支的举动,郅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至于两个庶兄弟,给他们多生几个胆子也不敢参与其中。只能说运气不好,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看来是他离开的时间太久,有些人心生妄念,开始在西都城搅动风雨。
郅玄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该归国了。”
他会有继承人,选谁,如何选,是他自己决定,任何人无从置喙。
他未必会选公子鸣,但这种急于排除异己,不惜对一个孩子下手的做法令他不耻。一旦抓出真凶,不论是谁也不管是什么身份,必当严惩,绝不姑息。
他会让这些人知道,有些事不能想更不能做。胆敢越过界限,注定会下场凄凉,甚至丢掉性命。
西原侯蛮横跋扈,残暴狂悖,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第二百五十七章
西都城
天刚蒙蒙亮,城门前已排起长龙。
等待入城的人们翘首以待,一边跺脚驱散寒意一边不住探头,希望城门能快些打开。
城头卒伍刚刚换班,一队快步走下城墙去领今日的饭食,另一队走到女墙边,俯瞰城下,城门前队伍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远处有数支商队赶来,牛马拖拽大车,在雪地中疾行。部分大车装满,车辙相当深,部分则是空载,为的是入城购货,再运往别国售卖。
现如今,西都城不只是西原国政治军事中心,俨然成为北地最繁华的商贸城市。
城内商坊不断扩大,囊括近五分之一的外城和十分之一内城。每日里人来人往,车流穿梭不息。市货的商铺多达三百家,还有数十家新铺等待开张,门前已挂上具有不同特色的幌子,在风中招展,格外醒目。
商铺分为两种,一种专门市大宗货物,专营大商队之间的买卖,每次交易的货物和钱绢以车计。往来商队成员不少于两百人,加上护卫能多达五百甚至千人。
另一种规模较小,商品种类繁多,零散出售,同样利润丰厚。例如一家小小的食铺,主食和菜肴多达十余种,还有从内城流出的各种花样,其中豆腐、豆浆和豆皮最受欢迎。
由于城内不宵禁,商坊日夜不闭,使得氏族坊、国人坊和庶人坊也少闭坊门。即使是冬日寒夜,城内路上也多见行人,商坊内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然而热闹仅限于城内。
城门每日按时关闭,临到天明才开启。如果未能在闭门前入城,就只能守在城外吹冷风,听着城内热闹的人声,一边挨冻一边抓心挠肺。
论理,如郅地新城,已经是北地最大的贸易货物集散地,各国商队想要市货,大可以前往郅地,无需前来西都城。
部分商队不辞辛苦,宁愿多走一段路,无非是仰慕西都城繁华,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座废墟上建起的都城是何等雄伟,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闾阎扑地,车水马龙,簇锦团花。
日头逐渐升起,驱散最后一缕黑暗。
笼罩多日的阴云悄然散去,天空一碧如洗,竟是难得的晴日。
只是风变得更冷,如刮骨的刀子。身上的皮袄抵不住寒风,众人不得不聚在一起,试图削减骤起的寒意。
城头传来鼓声,众人精神一振,侧耳细听。
三鼓过后,城门后响起成串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绳索被拖拽的声响,木盘转动的摩擦声。
门轴开始转动,吱嘎声中,巨大的城门缓慢开启,现出高达五米,能并行三辆战车的城门洞。
门洞处有数张木桌,桌后坐着持笔吏目,专门核对登记入城人员。
入城的商队都要领取木牌,在城内期间不得遗失,否则无法证明身份。
外来的氏族、国人和庶人均要登记,核对身份后专门造册,排除别国探子和心怀叵测之徒,才被容许入内。
西原国人没有这样的要求。
早在西都城竣工时,郅玄就组织过一波人口普查。任务派发下去,细致到以村为单位。统计上来的名册达不到百分百准确,九成以上没有问题。
在这个信息不畅通的时代称得上奇迹,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记录在册的西原国人都能领到一枚金属牌。不同于外来商队的木牌,金属牌象征户籍,长期持有,每年勘验。由村老上报县大夫,再由县大夫增删人口,汇总之后送入西都城。
这样的方法简单粗暴,有不少漏洞可钻。但以现实情况,没办法做到不遗毫发。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郅玄容许氏族偶尔钻空子。只要不影响大局,不会追究到底。
出于现实考虑,要维持国内稳定,目前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他抽出手来,完成对外开拓的初步计划,手中有更多可用之人,放出的权利会逐一收回。做得过分的,不排除秋后算账养肥再杀。
城门下,吏目们下笔如飞,核对身份签发木牌,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拿好,务必随身携带。城内会查验,不可遗失。”
吏目脚下堆叠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是新制的木牌。全由郅地匠人雕刻,花纹独特,拆开还有暗纹,不到大匠的手艺很难仿造。
这样做看似费心费力,却能最大程度保证真实性,避免宵小浑水摸鱼,减轻城内巡逻甲士的负担。
商队领队拿到木牌,探头看一眼,就见吏目用一枚炭笔在布上记录,写下领取木牌人的特征,细致到脸上有疤,唇下有痣,重点标明位置。
“速行。”见商人站着不动,维持秩序的卒伍开口,催促他快些走,给后来者空出位置。
商人连忙收回视线,招呼商队成员跟上,牵着牛马穿过城门,一路向商坊行去。
商队众人初来乍到,不免被城内建筑吸引,四顾张望,惊叹不已。
“这般洁净!”
在商队的印象中,大多数城池都是土路,冬日长期积雪,旧雪成冰,新雪被踩实,走在上面不小心就会滑到,落到路旁的水沟里。
运气好地话,沟内冻结成冰,仅是摔一跤。运气不好,刚刚有人倾倒污物,沾染一身,厚实的皮袄难洗,只能自认倒霉。
这还不是最糟糕。
城内不清雪,春日冰雪融化,雪水在城内流淌,道路变得泥泞。融化的水沟弥漫刺鼻难闻的气味,整座城笼罩其中,出入都要捂住鼻子,可见环境恶劣。
历史上,诸侯国迁都的例子不胜枚举,环境不堪居住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在郅玄重建西都城前,西原国同样面临这个问题。
一场大火焚毁旧城,新城经过重新规划,道路铺设石板,没有石板就用石子,避开土路的种种问题。
水沟加宽深挖,直连城外,形成流通的水网。
下水道也在修建,有陶老等大匠坐镇,工程比不上宋代都城,在上古时代实属独一份,远胜陶老故国。
商人们走在街上,积雪早被清理干净,部分堆在道路两旁的水沟里,等待运出城外。
路旁应是庶人坊,坊墙低矮,坊门不闭。坊内建筑鳞次栉比,夯土屋极少,更多是泥砖、石料和木料建筑。屋顶铺的非是稻草,而是一块块色彩鲜明的瓦片,在别处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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