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族们让出一个卿位,郅玄却有些犯难。
他的年龄和资历是硬伤,从郅地带来的心腹也是一样。无论洛弓、句炎、纪高还是丁豹,个人能力出类拔萃,朝堂资历却是短板,身后的家族也差上许多,都不及粟虎羊皓提出的人选。
只是短板归短板,无论如何,郅玄不会将这个卿位拱手让出。
资历不足没关系,家族不显也无妨,有他这个国君做靠山,不能上也要上,大不了强上,必须牢牢占住这个位置。
粟虎和羊皓离开后,郅玄展开绢布,依次写下四人的名字。
按照官职,句炎投靠他时就是中大夫,在几人中居首。
比家世,句炎不是最优,反而是纪高更为出众。可惜他不是家主,出于嫡脉却是幼子,优势顿时减弱。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丁豹和洛弓身上。
丁豹尤甚,他甚至不是嫡支而是旁支,否则也不会被朝堂边缘化,当初被打发去郅地。
洛弓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是梁夫人留给郅玄的人手,忠诚不必提,政务和军务能力超群,满是刺头的凉地都被治理得服服帖帖,足见其手段卓绝。但和丁豹一样,样样不缺,唯缺一个强有力的家族。
沉吟许久,郅玄提笔圈出句炎和洛弓两人。
他需要一个圆融通达的纽带,还是一柄森冷饮血的利刃?
放下笔,郅玄托着下巴,手指一下接一下轻点,最终停在洛弓的名字上,目光低垂,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进入冬季,边地气温陡降。
凉地接近草原,终日雪虐风饕,滴水成冰。数场大雪之后,道路被封,百兽不见踪迹,城池村落被雪覆盖,天地间一片银白。
寒冬腊月,天凝地闭,触目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没有明确的地标,最老练的向导也会在风雪中迷路。
恶劣天气无法出门,好战的凉地人困在家中,全家老小无所事事,围坐在火炕上,望着窗外飞雪,心心念念有戎部自投罗网。
“没吃的,总该有胆大的南下吧?”
可惜戎人宁愿啃雪也不敢侵扰边境。
饿肚子未必会死,遇到凶残的凉地人断无生路。只要不是脑袋被石头砸过,都知知道该如何选择。
退一万步,实在活不下去,去草原新城当奴隶也好过被凉地人砍。血的教训摆在眼前,他们是不如中原人聪明,但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日复一日,戎人没有出现,却有飞骑出现在凉地。
飞骑驰入城内,身上携带国君旨意。
事情不凑巧,洛弓早一步冒雪出城,在甲士的护卫下前往工坊,验收新铸造的箭矢,准备呈送国君。
骑兵一路顶风冒雪,下马时手脚冰冷,裹着两层皮袄也抵不住边地的寒风。
家令命人准备热汤,亲自接待来人。同时安排家仆送信,请洛弓尽快回城。
“君上命人传旨,请家主速归。”
家仆领命而去,全身包裹严实,策马飞驰出城。
骑兵走进温暖的室内,冰冷的手脚逐渐缓和,手指和脚趾上的冻疮开始发痒。拇指和食指上的最为严重,因被抓破,创口已经流血化脓。
见状,家令亲自送来药膏。
药膏呈草绿色,由凉地的医配置,对治疗冻疮十分有效。只是药效十分霸道,涂抹时会引起刺痛。直接涂在创口上,酸爽感更是无与伦比。
骑兵饱受冻疮困扰,身上本有药膏,奈何中途用完。见家令送来,自是连声道谢,打开盖子就要涂在手上。
“当心,会痛。”家令好心提醒。
骑兵屡经战阵,挨过刀剑无数,身上大小伤疤十多条,区区药膏哪会放在眼里。表面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用手挖出一大块,直接涂抹在创口上。
没有任何准备,痛感瞬间炸裂。
刹那间,骑兵脸色涨红,用力攥住手指,嘴巴张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令面无表情,袖手在旁。类似的情形他见过多次,半点不感到意外。他好心提醒过,对方不放在心上,他也没有任何办法。瞅瞅那个药量,没痛到满地打滚,称得上是条汉子!
自从药膏问世,凉地人就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痛并快乐。
最初使用药膏的一批人,没提防的情况下,大都甩手跳脚,一边跳一边叫,声音高亢嘹亮,时而拔高,游弋在羊圈附近的狼群都被惊吓,多日不敢再靠近。
痛归痛,药膏的效果的确好。
医本可以调整配方,在不影响药效的情况下减轻痛感。怎奈凉地人很有性格,死鸭子嘴硬,疼到全身冒汗也要强撑。
“不痛,区区药膏哪里会痛!”
如果是别的医,听过看过也就罢了,一笑置之,配方该改还是要改。
凉地的医偏不。
大家一样出身,你有性格,以为我没有?不是能强撑吗,那就继续撑着。这样一群瓜怂,痛到打滚也是自找的。
于是乎,这种药膏在边地大行其道,甚至走出凉地飞向草原。
有狄戎部落重金购得,尊贵如首领和祭祀才能使用。用过之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中原人恐怖如斯!难怪战场上所向披靡焊,十几个人就能灭部。这样的痛都能忍受,强悍到超出想象!
类似的消息在草原上流传,越传越是离谱。等郅玄听闻,已经传成西原国军队刀枪不入,不知道痛,上了战场杀不死,天下无人是其对手。
拿着送来的情报,郅玄良久无言。
流言传到这般地步,是不是该佩服草原部落的想象力?
经过这件事,郅玄和氏族们达成一致,凡是出身凉地的医,必须记录在册。他们配制的药,尤其是外用,使用时必须慎之又慎。冻疮膏且罢,假如伤药也是同样的效果,不改配方绝不能用于军中。
骑兵切身体会到药膏的霸道,全身冒汗,意外驱散寒冷,整个人变得暖和起来。他也终于明白,凉地人的痛并快乐到底是何含义。
洛弓接到消息,没有耽搁,迅速从工坊返回。
他本以为有新的战事安排,或是要从凉地抽调人手和兵器,未承想绢布展开,竟是命他前往西都城的调令。
郅玄有意提拔他为卿,自然会在旨意中写明,让他有所准备,便于应对西都城内的风风雨雨。
从县大夫到卿,称得上是一步登天。
更关键的是,郅玄有意让他统领上军,借以弥补家族势力上的不足,让他有底气同他人分庭抗礼。
君恩不可谓不重,信任更是少有。
饶是洛弓心志坚定,此刻也不免心潮澎湃,双手微微颤抖。
待骑士和家令退下,他不得不将自己关在室内,尽量压下激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洛弓从没想过自己能得到卿位。
当初郅玄就封,为让年轻的公子尽速掌权,在封地树立威信,他不惜以性命设局。未料郅玄一眼看破,继而舍弃捷径,选择一条更难走的路。
洛弓将一切看在眼里,从对梁夫人的承诺,逐渐转为对郅玄的信服。
他的计策未成,没有被送上法场,反而被郅玄信任提拔,进一步得到重用。以县大夫执掌凉地,助国君练兵,安稳边境。
现如今,大胜而归的国君又下旨意,命他前往西都城,决意升他为卿。
破天荒地,洛弓感到惶恐,心中七上八下,脚下如陷云中,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对他而言,这种心情十分罕见,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激动中冷静下来,洛弓陷入深思,他开始认真思量这份任命背后的用意。
自从郅玄登位,朝中一直只有四卿。君臣十分默契,权利形成平衡,始终没提及卿位上的空缺。
国战大胜之后,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君上突下调令,命他前往西都城。从旨意中可以断言,只要途中不出意外,他升任卿位板上钉钉,不会遇到大氏族阻挠。
洛弓十分聪明,政治眼光独到,他很快发现其中关键。难不成君上和大氏族彼此妥协,各占一个卿位?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第二种理由。
毕竟西都城内的氏族实力雄厚,有能力角逐卿位的不只一家。君上调他回去,更以上军为他增势,足能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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