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在这里洗头刷背,再到大桶泡澡。”少年同甲士们讲明用法,当着众人的面将核桃大的药丸放入木桶,每次三颗。
“这些可以除虱。”
甲士们又一次感到费解。
身上有虱子算事吗?没有才奇怪吧。
看到他们的表情,少年不由得撇了撇嘴。
他出身郅地,亲眼见证新城拔地而起,郅地人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郅玄的命令,他不会有任何迟疑,再不合理也会坚持执行。
君上说要除虱,自然有其道理。
现如今,郅地上下均以干净为荣。别说国人庶人,连奴隶身上都找不出几只虱子。
新军营内更是如此。
全军上下都在比赛,每五天一次严查。发现卫生状况不达标,该人所在的伍都要被连带惩罚。
这些人初来乍到,尚未体会到干净的好处。等他们习惯营内生活,就会意识到沐浴是一件大事,保持个人卫生是多么重要。
人都已经进来,甲士们再不情愿也不能退出去,只能按照少年的指点走到喷头下,解开发髻开始洗头。
热水冲下的刹那,不少人控制不住发出嘶声。最初是不习惯水温,渐渐地就感到舒服,站在喷头下竟有些舍不得走。还是少年催促,第一批甲士才不情愿地走开,给后来人让位。
“洗干净就进桶。”少年指着木桶,道,“多泡一会。”
木桶足够大,一次进五人仍绰绰有余。
泡进热水的一刹那,身上的毛孔都似张开,再用温热的布巾敷在脸上,让人舒服得几乎要睡过去。
目睹众人的反应,少年见怪不怪。
他就知道会这样。
水里还没放解乏的药材,等他们体会过,估计会和新军抢澡堂。
甲士合计八百人,分批进到澡堂再分批出来,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时辰。
出来的人领到一套新衣,还有一小撮用在头发里的药粉。他们带来的物资中没有布料也没有药材,这些全部来自营内,都是郅玄下令准备。
换上新衣,在头发上涂抹药粉,甲士们再次列队,全都神清气爽。
“这个时候该去饭堂。”
之前接待他们的下大夫很忙,没有再露面,带他们去饭堂的是两名吏目。
众人前行时,遇到同往饭堂的新军甲士。见对方步伐整齐,横看成行竖看成列,对比之下,自己这一方就显得乱糟糟,甲士们都有些不是滋味。
好胜心使然,无需命令,甲士们依照战时列阵。即使手中没有武器,整支队伍也显得杀气腾腾。
饭堂距离澡堂不远,相隔三间排屋,眨眼的功夫就能走到。
晚饭时间,饭堂门窗敞开,火把插在墙上,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屋内设有长条木桌,身强体健的伙夫在桌后一字排开,手中挥舞着长柄木勺,将粟饭和肉菜舀进士兵的碗里。
甲士们停在饭堂前,闻到里面传出的香味,肚子都开始咕噜噜响。
吏目先一步走进去,同掌勺的大厨说了几句话。后者点点头,很快有帮厨的役夫抬出大桶,桶内都是洗干净叠起来的大碗和木制的筷子。
“每人一套。”吏目言简意赅。
有之前的经验,甲士们迅速领完餐具,其后仿效新军的做法,有序在饭堂内排队。
“今天有粟饭麦饼,炖彘肉和咸禽蛋。酱是熟酱,军中不食生酱。有菜汤,里面加了骨头。”
听到帮厨的话,甲士们控制不住口水分泌,同时不敢相信,新军竟然吃得这么好。
“不用惊讶,日子长了就习惯了。”吏目笑道。
说话间,排在队伍最前面的甲士已经领到晚餐,满满一碗粟饭,饭上铺两大片肥瘦相间的炖肉,还有半颗禽蛋,带着咸味,蛋黄流油。
“饼要不要?”桌后的厨问道。
“还能取饼?”甲士张大嘴巴。
他们来时只带了粟,能吃到肉已经是占便宜,不想还能吃到麦饼。
“能。”说不如做,厨示意甲士递来筷子,从桌上的藤筐里串起三张发面饼。一张有馅,两张无馅,闻起来香喷喷,咬下去十分暄软。
甲士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感到害怕。下意识看向伍长,伍长去看火长,火长又去瞧甲长。
到底能不能吃?
心中没底啊!
吏目料到这类情形,早派人去见范氏和栾氏公子。不多时有家臣前来,告知众人可领饭食,敞开肚皮吃也没事。
早在数日前,家臣们就体验过甲士们的心情,表现没比后者好多少。
两家的公子都感到震惊,心中忐忑,不约而同写信询问长辈。
范绪和栾会接到信,不由得一叹。他们当初坚持自己出粮秣,防备的就是这种情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习惯好条件,难免人心思变。
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是低估了国君。按照信中所写,国君养这支军队花费的堪称天文数字。
想到借调出去的精锐,两人都生出肉包子打狗的感觉。
无奈人已经借出,还是主动开口,后悔也是无用。只能写信告诉儿子,这些都是国君赏赐,敞开肚皮吃。给东西也收下,用不着不好意思。
对于亲爹的指点,两位公子很不理解。可信中写得明明白白,再想想军营中的伙食,干脆不再费脑筋,照亲爹的话去做就是。
属官带话之后,甲士们安下心来,全都闷头扒饭,吃得满嘴流油。回到营房后,躺在床上仍不免回忆炖肉的滋味。伴随着同袍的鼾声入睡,梦中都能闻到肉香。
郅地的夜静悄悄,远在西都城的郅玄则彻夜未眠。
看到中都城的消息,郅玄考虑片刻,亲自誊抄下来,派人送往北都城。
“当面交给公子颢。”
“诺!”
之所以如此慎重,全因信中内容非同小可。
郅玄和赵颢都没打算动庸土,中都城内却有人打起了主意。如果被对方得逞,短期内不会造成太大麻烦,长远来看,事情就很难料。
郅玄习惯未雨绸缪,不轻视任何对手。
他自己不方便动手,可以交给赵颢。庸侯现在北都城,有人打庸国土地的主意,打算瓜分庸国,他比任何人都适合出声。
庸侯是否愿意,郅玄不担心。
就算不愿意,赵颢也会让他愿意。
第一百六十二章
坐在牛车上,庸侯双拳紧握,表情阴沉似水。
他刚刚见过赵颢,从对方口中得知中都城有人意图瓜分庸国。出面的是几名氏族,背后指使却是人王的两个嫡子。
乍一听,庸侯不敢置信。可他更清楚赵颢没有理由骗他,更没有这个必要。
自从国人暴乱被赶出都城,庸侯一直浑浑噩噩,过去的时光好似活在梦里。
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君沦落为寻求他国庇护的可怜虫,遇到不平却要忍气吞声。这样的日子无异于折磨。
可他没有办法。
时至今日,每当闭上双眼,他仍能听到国君府外山呼海啸般的人声,能看到蜿蜒成长龙的火把。火光映照下,一双双愤怒仇恨的双眼紧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当场撕碎。
庸侯猛然吸气,手指张握数次,身体隐隐发抖。
他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他害怕,深深地害怕。
他对一同逃出的氏族说,有朝一日回到都城,必下令严惩暴民。
他还亲口保证,庸氏同人王有血缘之亲,中都城不会对他的处境坐视不理。日后东山再起,忠于他的家族都会受到重赏。
他三番五次提及庸氏血脉,与其说是安抚氏族提振信心,不如说是在麻痹自己。
他需要让自己相信人王不会放弃他,不会坐视庸国被灭。他一定会回到国内,重新回到国君的位置上。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将他的美梦打得粉碎。
先是公子颢接受投诚,庸国人口大量流失,国都近乎沦为空城。紧接着就是中都城人心叵测,两位王子意图瓜分庸土。
失去人口他固然心疼,却也能假装安慰自己,暴民们大批离开,等他回国之后会更加安全。国都缺人没关系,可以从各家封地迁移。总之,只要让他继续做庸国国君,困难总能想办法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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