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内, 李好问端正坐在坐榻上, 面对侧前方徐徐低头饮茶的母亲崔真。
崔真温婉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头, 眼神慈和,声音温柔地开口道:“好问,是真的吗?你真的将郑司丞遇难那一刻的‘历史影像’从过往的时光中给拖了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崔真虽用的是疑问语气,但是她满面都是光彩,似乎整个人都在说:这竟是我儿能做到的, 我儿真是太厉害了。
李好问却面带惭愧,低下头, 道:“儿子并不知道……这, 是不是真的。
“毕竟……案子太过匪夷所思。
“原本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屏风杀人案’, 最后发现竟然是自杀案。说起来, 世间又有几个人能相信?”
崔真想了想却道:“若是真相本就如此,世人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是如此说, ”李好问的音量转低, 没什么自信地说,“但儿子……儿子自己也不大相信。”
“为什么?”
“今日在诡务司内, 叶帅反复模拟演示,都证实了一点, 郑司丞是先颈中中刀,而后再跌下坐榻,向那屏风爬去的。
“从郑司丞弥留的情况来看,他对那幅屏风极其留恋,似乎对屏风上的人爱到了骨子里……
“他那样执着于自己喜爱之物,为什么还要自杀呢?”
崔真听了李好问的分析,也低下头去,沉思不语。
“而长安县经办此案的叶帅也说,他觉得此事不对,有一个大大的疑点。”
“什么疑点?”
“时辰。郑司丞遇害的时辰。”
“我儿说来听听?”
“按照叶帅所说,他在我拖出的‘历史影像’里看到了一点细节:郑司丞遇害时,日光是从东面照进屋内的,因此极清晰地照在了郑司丞脸上。
“可是……儿子自己也曾经看到过郑司丞遇害时的情形,日光却是自西向东照耀,照在屋内放置在东北面的屏风上的……”
那是李好问还未担任诡务司司丞时,跟着屈突宜去长安县公廨考察郑兴朋一案。他当时在那座复原郑兴朋遇难现场的廨舍里,借助逼真的现场环境,定位到了郑兴朋遗体被发现的那一刻,也看到了那幅被殷红鲜血溅染的屏风,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崔真仔细地又问几句,最后缓缓地开口问:“好问,你相信自己吗?”
“你相信自己当时奋力一拖,拖拽出的,真是‘历史’吗?”
李好问张着口,愣坐在原地。
按照林大学士留下的笔记,和他自身对于能力的预感,李好问当然可以确定:那就是真实发生的历史,毕竟他的能力就是与时间相关的。
可问题是,目前他还缺乏自信,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掌握了那样诡奇“不科学”的能力。而这一次探案过程中发现的前后矛盾,更加剧了他的这种不自信。
“阿娘听你说起,你今日在诡务司公廨中,拖出的是郑司丞挥刀自尽时的景象,那时是在上午。”
李好问听母亲这般总结,忙补充一句:“是的,只不过郑司丞挥的应是冰刃,以水化冰,令其形成锋锐的利刃。”
崔真的要点却不在此处:“而你刚才说,前日里在长安县廨舍内看到的,是不良帅叶小楼发现郑司丞遗体的时候,那时却是在下午。”
李好问颔首:“对……”
他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这么说来,这两个时间点并不相同,因此,不能说是完全直接对立的。
但……这又怎么可能?
如果郑兴朋人在上午自尽,尸骸下午才被发现,那他伤口处的血液早就该凝固,飞溅在屏风上的血珠不可能还顺着屏风缓缓流落。
可这确实如母亲所言,这是两个不同的时间点,如果有人能在时间上做起手脚,将原本应该很短的时间间隔拉长……
“好问,能够发现旁人未能察觉的线索,是一件好事,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崔真那对形状美丽的杏眼认真地看着李好问,眼神越发地温柔:“就算这线索到最后被证实是假的,是误导,你也不应该放弃,更不应该因此而怀疑自己。
“须知多一分线索,便多一分破案的指望!”
李好问猛地惊醒,点着头道:“阿娘说得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没有找到任何实证之前,我们不能将假设就当做是结论,但也不能就此全盘否定假设……否定我自己!”
他手捧那枚由诡务司司丞掌管的法螺,冲着螺口,一边思索,一边总结:
“目前我们发现了此案有两个时间点——一是郑司丞自戕的时间点,看情形是上午;二是他的遗体被发现的时间点,是未时三刻前后。
“如果这两个时间点都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就必须寻找是否有可能,将这本该很短的时间间隔拉长。拥有这等能力的人或者法器,便必定是破案的关键……”
李好问对着法螺说话,他的声音落入螺口内,便随着螺纹旋转,慢慢落至那枚法螺尖而细的另一端,成为淡金色的文字,飘落在李好问预先准备的纸张上。
“能将极短的时间间隔拉长至几个时辰的人……”
说到这里,李好问又怔了怔,不知能不能冲着法螺来一句“这句先别记”。但最终他还是又补充了一句,“……与我拥有同样类型的能力。可能是有机会读到林大学士笔记的人,也可能是……与天竺传来的佛教有关的人。”
……罗景。
李好问心想:就算是他不来主动找自己,自己也是要去找他的。
正说到这里,崔真忽然从榻上起身,冲窗外看了看,道:“十五娘恁地贪玩,到这时候都不肯回屋安寝。好问,你先在这里歇息,阿娘出去寻一寻十五娘。”
“好!”李好问对这两位的安危并不太过挂心,毕竟是自己“精分”,想象出来的人物。
但习惯如此,他还是多补了一句:“阿娘小心,找到妹妹之后也早些安置。”
崔真眼含慈爱,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便出去了。
李好问一边手捧法螺,记下他对此案的分析,一边以手触碰纸张“阅读”,检查自己记下的内容有没有什么错漏。
渐渐地,困倦袭上心头,李好问上下眼皮打架打着打着,终于渐渐合拢。他一手托着脸颊,侧卧在榻上,打算稍歇一下。
就在这时,门上笃笃两声,卓来的声音在外响起:“六郎君,有访客。”
“快请!”
虽然李好问心里嘀咕着“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有访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很周到地像是个主人一般,从榻上坐起,穿上鞋子,起身迎客。
来人是个面相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拱手对李好问道:“李司丞,敝主人是贵府的紧邻,姓易。久闻郎君在此居住,但一直没有前来拜会。最近听闻李司丞新任诡务司司丞,并且成为此宅真正的主人。敝主人特命我前来,请司丞恕我等一向怠慢之罪。”
说着,就冲李好问拜了下去。
李好问连忙拱手回礼:“好说,客气了。”
那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又道:“敝主人本欲亲自前来,然而年纪老迈,腿脚不便,然而又实在是想见李司丞一面。因此命敝人前来相请,司丞可否移步,前往我等宅中,见见敝主人呢?”
李好问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疑惑:他何时有一个姓“易”的邻居?
但自己毕竟是穿越者,穿来的时间也不算长,对敦义坊中的邻里们并不熟识。眼下见到这位管家言辞恳切,殷殷相请,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随那管家一道出门。
出的却也不是李家正对十字街的大门,而是北堂旁侧后院的一道侧门。
李好问几乎急不得自家曾经有这样一扇门了,疑惑地问那管家:“你家真是我家紧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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