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东西二市,各占两坊之地,规模相仿,但是东市临近兴庆宫和不少达官显贵的豪宅,因此东市内的行肆以高端奢侈品居多,到处是发卖各种瓷器、象牙、玉器的店铺,价格也比西市高出许多。
东市内水系发达,除了供作坊所需的多眼水井之外,另有用于排水的明渠暗渠若干。但最为显著的一片水面,乃是东市东北角的放生池,两百步见方的一片水面,其中放生了不少品种名贵的锦鲤、上了年纪的老龟、老蛙、蟾蜍之类。
放生池东北两面紧贴着坊墙,唯有西面与南面,修葺了汉白玉的石阶,逐级延伸入放生池。石阶之外,还有设有铜鼎香案,供长安百姓放生时焚香祷告,乞求上苍赐下福泽。
长安城中,每逢过年过节,初一十五,便有热心市民前来放生。即使并非年节,也有些平民与僧人携带鱼食前来,投喂池中的鱼群与龟鳖。
李好问赶到时,正见到放生池畔,有一名身穿襕衫,士子模样的男子,正在与万年县的不良人理论。
“请问我犯了什么过错,哪条王法说是不能往放生池内放生鱼脍了?再说了,我一放生,这些鱼脍就都变成了鱼,这明明是神迹……”
万年县的不良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上官未到,他们不便放这年轻士子离开。见到自家不良帅陪同着诡务司的人一道赶来,不良人们这才稍松了一口气,冲着姜有年喊:“姜头儿,就是这个书生,就是他往放生池里放的鱼脍!”
李好问一行人便上前问他姓名,得知对方姓孙,叫做孙器。
“说说你为何会向放生池中抛洒鱼脍。”
在所有人之中李好问的职位最高,是以由他淡然开口。
孙器自恃是个读书人,因此不满那些贫民出身的不良人拦他,但李好问穿着浅绿色的官袍,年纪又轻,相貌又好,孙器不敢轻视,连忙叉手行了一个礼,方才开口道:
“这位长官,晚生前日里得了一梦,梦见琼楼玉宇内有一神仙,要求晚生往这放生池内放生鱼脍,说是这样,不仅可以为晚生积攒功德,加官进爵,而且可以为全长安祈福,保佑平安。”
李好问一皱眉。
诡务司的案卷上记载着,周贤放生鱼脍之前,也说是曾经得过一梦,梦见一个位神仙,指点周贤放生鱼脍,说是这样可以助他成仙。
“请问,晚生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孙器见李好问不像是个会拿官威压人的,口气顿时也强硬起来。
谁知屈突宜在旁慢悠悠地插话道:“当然有问题!”
“古来放生,放的都是‘生’,即生灵,然而你却放的是鱼脍,即是鱼的尸身,而且还是千刀万剐之后的尸身,你这不是‘放生’,你这是‘放死’,天地之间生死有序,你以死为生,不正是颠倒了天地之间的秩序,有何功德,又为长安城祈的是什么福?”
屈突宜一张滔滔利口,一番言语,顿时令孙器哑口无言,辩驳不得。
“另外,你向池中施放的乃是血肉,放入池中,也是为龟鳖之流所吞食。它们尝过新鲜血肉,便不再满足于百姓投喂的鱼食,久而久之,便会相互捕食,自相残害,如此残忍之事,哪里有什么功德了?”
屈突宜将孙器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看情形他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但孙器马上想起什么,转身一指池中:“可是我刚刚放生了鱼脍,这些鱼脍入水不久,就真的化成了鱼——红色的小鱼,各位若是不信,不妨自己看!”
生鱼片入水能够化成鱼?——李好问一时觉得不是对方脑子坏掉了,就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但有一名万年县不良人蹲在池边看了片刻,忽然惊道:“真的,池中真的多出了一种小红鱼!”
姜有年跺脚:“曹三,你怎么也跟着说胡话?”
那名叫做曹三的不良人委屈地道:“姜头儿,我一向巡视东市这一片,平安无事的时候就会过来看看放生池中的鱼鳖。真的,池中有红色的金鱼和鲤鱼,但这种小鱼,此前从来没有……哎呀,快看,有一条上来了!有一条沿着石阶跳上来了……”
曹三话音还未落,孙器也大声说:“正是,正是,这种红鱼我此生都没有见过,它的四鳍格外壮实,就像是生有四肢,四脚兽一般……”
没等他们几个嚷嚷完,李好问已经和屈突宜、姜有年一起抢上,来到放生池畔的白玉石阶前。
李好问惊讶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像是想要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只见那白色的石阶上,一条小鱼刚刚从水中爬出:它周身呈鲜艳的红色,细细密密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鱼尾宛若金鱼的鱼尾,是数页薄如蝉翼的透明尾鳍。最为奇特的是,它的胸鳍与臀鳍生得格外壮实,竟然支撑在地面上,帮助这只小红鱼一跳一跳地沿着石阶攀爬,并且跳上了一级石阶。
李好问蹲在阶前,眼看着这相貌十分奇特的小怪鱼向上攀爬,忽然心中被触动,情不自禁地向那只小怪鱼伸出手——
“你……你从哪里买得的鱼脍,鱼脍剖的究竟是什么鱼?怎么竟生出这等妖物出来?”
李好问身后,姜有年满眼骇异,赶紧去问那书生孙器。
“就……就是寻常大青鱼,我看着店家剖的,剖完用油纸一包,我就捧了来,直接都放到了这水里……”
孙器脸色发白,看起来是那小怪鱼的形状与习性也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不像是什么祥瑞之物,更像是妖物。
几乎与此同时,那只小红鱼四鳍用力,“波”地跃起,跃入李好问手中,只听“扑”的一声,小鱼竟然冲李好问张嘴喷水,喷了这位李司丞一脸的清水。
“李司丞……”
屈突宜惊问,见到李好问摇头擦水示意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转脸面对那红色小鱼,看了片刻便感慨道:“这小鱼真丑啊!”
“扑——”又是一声。
这回小丑鱼朝屈突宜脸上喷了一口水,喷完之后,鱼鳃兀自鼓起,似有愤愤不平之色。
但片刻后,这小鱼的鱼鳃瘪下去,鱼眼骨碌碌地转了两下,鱼身往李好问掌中一蹭——这家伙竟然躺下了,不走了!
第 40 章
“这是‘遮摩遮利’, 有个汉名叫做‘血珊瑚’。”
一个清越的声音在李好问等人身后响起,咬字稍稍有些奇怪,听得出不是中土之人。
李好问托着趴在自己手心里的小怪鱼, 抬头望向来人。
来人是个高鼻深目的男子,肤色微黑。他的发式与中原人士有异, 没有戴幞头, 也没有用发簪束起发髻,而是一一盘成螺壳状, 束在头顶形成两角,远远看去,宛若总角童子。
此人极其随性地披着一件外袍,袒露着胸腹,腰部以下穿着一条宽松的束脚袴裤,脚上趿着一双高底木屐, 整个人显得异常闲适,仿佛是随意溜达, 无意中路过放生池。
这名男子的五官容貌极其英俊, 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美得人神共愤, 是那种令人一见难忘的类型。
“罗景大师?平康坊的罗景大师?”
这时, 姜有年手下的不良人已认出来人。
李好问也认出来人,记得这位是曾经和他一起在倚云楼面对“大青面”的那位胡人乐师。
在他身边,屈突宜轻轻地哼了一声, 似乎对此人很不感冒。
“罗景大师!”李好问拱手行了一礼, 打了个招呼。他还记得罗景当日似乎对自己有话要说,然而一旦听闻自己并不是诡务司的司丞, 当即转身走人。
今日重见,李好问却穿着浅绿色的官袍, 已经走马上任了。
李好问心下思忖:“血珊瑚”这名字他从未听闻,看屈突宜的模样,似乎也没见过小红鱼这样的奇特生物。但罗景并非中土人士,或许见多识广,知晓一些非大唐所有的生物。
他抱着对世间万物一概都有的好奇心,向罗景询问:“大师说这是‘血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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