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天然拥有一种宏大的气象,将整座无人的通义坊囊括其中。
这声音又似乎无处不在,从坊中每一扇窗扉中传出,从每一块青砖中传出,从每一道青藤中传出,从四面八方传出,又与四面八方一起震动共鸣。
那伽闻声忽而高高腾起身体,它似乎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但它的三个头又同时张开了巨口,口中忽明忽暗,似有烛火,又似日光。
这三点光源竟似与荐福寺塔上的灯光一道,共同驱散了里坊街道中的雾气。
——衔烛龙!
李贺的“言出法随”在这短短片刻中,令那伽成为了传说中盘踞在天东神木之上的衔烛龙,它不会再给这座城市带来迷雾与黑暗。
但是,它同样能催动时间变化,光阴流转。
那伽三个头六只铜铃般的巨眼似乎马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它马上张口——
只要它愿意,它能让李好问迅速老去,转眼间变为一堆枯骨,化烟化灰。
同样的,只要它愿意,也能让李好问陷在时间的陷阱里,永远无法在时间中前进。
但是,一切都晚了——
宏大的声音伴随着无数共鸣在耳畔响起: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③”
伴随着这一声念诵,李好问手持“三尺水”,合身向着那伽扑去。
第 74 章
“轰——”
随着一声巨响, 叶小楼所驾驶的巨筝正面撞在承天门前的城墙上。
这枚飞行器立即失去了一切动能,就像是一枚被拗去箭头的箭矢般笔直下落,重重地摔在城墙下的地面上。
被固定在巨筝下方的叶小楼连同巨筝一起坠落。好在这巨筝被赶来救驾的金吾卫掷出的长矛刺破羽翼, 坠下时向一边侧翻,叶小楼才没有遭遇直接撞击地面的厄运。
他被巨筝折断的羽翼缓冲了一下, 总算没有被直接摔死, 但也撞得七荤八素的。
当这名长安县的不良帅解开身上的绳索,踉踉跄跄地从巨筝的残骸中爬出来的时候, 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他“坠筝”前一刻见到的情景——
一名道士,身穿道袍,戴着高高的道冠,手持一柄桃木剑,正站在承天门门楼上做法。
在那名道士身边,另外还站着一人, 头戴翼善冠,宽袍大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虽然戴翼善冠的那人面目模糊, 但流外官也是官, 叶小楼说到底也曾经在长安县当差当了好几年, 见过不少大场面。因此知道站在那道士身边之人, 就是当今天子。
就在巨筝撞向城墙,歪向一侧,撞向地面的那一刹那, 叶小楼隐约见到一道弧光笼罩在眼前的皇城上空。
那道弧光不甚清晰, 似乎并没有实质。
但正是这道弧光,令整座皇城与长安城其余里坊上空泾渭分明般不同, 似乎由它隔绝了那些紫色的雾气。
叶小楼心想:难怪。
难怪那些大官儿要拖家带口地跑到这皇城里来。
叶小楼挣扎着从巨筝的残骸中爬出,浑身筋骨到处都疼, 头也昏昏沉沉的。但迎面奔来一队金吾卫,明晃晃的刀剑和枪尖无一例外,全都指向叶小楼的要害。
叶小楼晓得厉害,不顾自己周身疼痛,赶紧将佩着的障刀丢出去,举起双手。他灵机一动,高声道:“眼下长安城内有一种紫色妖雾正在扩散,据说会诱人投水。吾……吾乃奉长安县尉之命,特地来宫中报讯的。”
金吾卫队伍中有人看了他一眼之后道:“咦,还真是长安县的不良帅。头儿,此人确实在长安县供职,名叫叶小楼。”
叶小楼向声音的来处看去,他也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很熟,看了两眼便想起了:这是家住崇贤坊的金吾卫曾三郎,这家伙还曾经梦想当金吾卫大将军来着。
金吾卫中,领头一人抬头看了看承天门上的门楼,正色道:“圣人由道祖庇佑,任何妖雾妖氛都不可能侵袭大内禁中。没看见道长正在承天门上做法么?”
叶小楼一听就急了:“那长安城呢?那么大个长安城呢?城里百姓就没人管了吗?”
金吾卫头领神情冷漠:“长安城并非我等的职责,这事你本该去找京兆府,现在却擅闯宫中。拿下——”
头领一声令下,片刻后叶小楼就被死死地按在地上,随即双臂被反剪身后,死死捆住,像是一条死鱼般被人提了起来。
“带走。”
金吾卫头领下令。
“李好问啊李好问!”
叶小楼心里想,“爷爷相信了你,你可别辜负爷爷。”
“可千万别为了皇城中的这些个权贵就辜负了长安城那么多里坊的乡里乡亲。”
“你一定要撑住啊!”
*
清明渠畔,卓来左手牵着张嫂,右手牵着张大郎。三个人靠得紧紧地一起行走,一来避免走失,二来也避免卓来“突发奇想”,要去水里玩玩。
此刻的卓来,眼眶通红,偶尔想起伤心事还是会忍不住抽搭一声。张嫂便会像一位长姐似的,从袖中抽出一幅帕子,给他擦擦眼泪。
他们身畔,到处都是情绪失控的人们,到处都在大放悲声。
而平时长安百姓用来打水洗衣洗菜的清明渠,渠中就像是下饺子一样。放眼望去,水中都是人影。
此刻若是再从水边下去,也难被渠水淹没了,多半只能站在齐腰深的渠水中发呆。
有些人一下水,被冷水一激马上清醒过来,呼号着就要往堤岸上攀爬。但又有人刚刚赶到,想要下渠。两下里一冲撞,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张武哥!”卓来突然发现了摔倒在水渠一旁的张武,连忙大喊。
原来这张武拄着双拐来到清明渠畔,这里的人一多,将他一挤一摔,那对拐便摔了出去。夜色之中,张武一直在摸索着寻找,但至今都还未找见。
就因为这个,张武一直都还在清明渠畔“蹉跎”,距离渠水还有点儿距离。
“阿耶——”
张家的傻儿子立即哭着抱了上去。
这个孩子未必意识到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他一向与父亲寸步不离,许久不见便心里慌。
张嫂也是心情激动无比,上去便抱住了张武的胳膊,眼中情不自禁地落泪。
乍见妻儿,张武的心情也异常激动,哪儿还顾得上去找他那一对拐?
他声音嘶哑,一遍遍地重复:“云娘,我怎么就忘了你,我怎么就忘了你们?”
他明明是个丈夫,也是个父亲,怎么能因为心里一阵小小的不痛快,把妻儿都抛在脑后了呢?
张嫂抱着张武的胳膊,张了张嘴,不知是想劝什么,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口,最后叫了一声“阿耶”。
张武脸皮一僵,心头涌上一阵尴尬与羞愤。
但是他心里稍微清醒了些,虽然他还是感觉痛苦,还是自责,但却依旧想要活着——也知道眼前的清明渠远不是什么“归宿”。
“云娘,大郎,你们放心。我张武就算再没本事,也绝不会将你们娘儿俩抛下!”
张武在心里暗暗发誓:像刚才那样抛妻弃子、自寻短见的错儿,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
“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开始有人渐渐清醒,渐渐不再受心中那些忧愁悲切所困扰。
岸边的人群开始渐渐后退,向城中里坊散开,不再围拢在清明渠旁。
卓来这时突然灵机一动,叫道:“快看,竟有这么多人落水。大家快去救人!”
少年清亮的嗓音回荡在夜空中。
无论是在岸上还是在水里的人都醒悟了:这么多人在水里,这不大对。
“是啊,怎么这么多人在水里。大伙儿还站着干什么,把人救上来再说啊!”
于是,岸上的人开始帮助水中的人上岸,在水中,但还能动弹的人开始努力自救。
卓来见自己的努力开始奏效,顿时长出一口气,拍拍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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