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丈反应也快,李好问话音刚落,他就心平气和地答道:“李司丞可千万别忘了,长安城中除了一些有家有室,有吃有穿的百姓,还有好些人,是根本没有任何能力抵挡这般灾祸的贫民。
“好些人家能在门板上贴上门神守护,但还有些人根本居无定所,连个容身遮蔽的地方都没有。
“这些日子里,从城中各处收敛的乞丐与贫民的尸首,早已超过千人。大多是由城中各处寺院与道观负责安葬的。”
“能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给他们一丝慰藉……老和尚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位方丈面颊消瘦,眼窝深陷,显然是忙这些事消耗了过多气力,后来又受了重伤,虽然被李好问“催”好了,精神层面依旧负担很重。
智泉自始至终,都睁着一对明净无垢的双眼,望着自家方丈,似乎觉得对方所说的所做的一切都对。
而李好问盯着这位方丈,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老和尚托施主您的福,身体已痊愈,也该去城中做事了。有些人也许再活不过今夜,但是老和尚希望他们走得时候心里稍安。”
说着,这位大师心意坚定,面无惧色,向着室外暮色已沉的天色,起身整了整身上老旧的僧袍,推门便要出去。智泉连忙上前搀扶,两人一起离开。
只留下李好问留在原地,心中百味杂陈。
而罗景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禅房中。
“我等都知道你在求什么。
“但很遗憾,这真行不通。不是不想帮,实在是不能帮你。”
罗景声音很低:“当然,这是佛祖的意思。若是换了我罗景,我一定会在关键时候助你一臂之力的。”
李好问不禁被气笑了:“就凭你?一个在长安逗留的法身?”
罗景身影动了动,似乎为自己给出的空头许诺而感到羞惭,但也无法抹去他此刻就只是一个法身的事实。就算是要帮李好问,能给的力量也有限。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神佛无法代替普通人。要解决此事,最终还是要依靠你们唐人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罗景冲李好问挤眉弄眼,似乎话中另有所指。
但李好问思索了片刻,着实是没有想通罗景的暗示是什么,于是他换了一种恳切的态度道:“真的……借一点力量都不行吗?”
难道大唐与天竺,与这个世上的其它地方不是一体的吗?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外来之力入侵大唐,别处还能独善其身的道理。
罗景默然了片刻,终于还是道:“仅代表我紧那罗,我一定会在关键时候助你,以我自身的力量为限。”
李好问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诚恳地点了点头:“谢了,老兄!”
罗景也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如今都已是这般位格了,竟然也还与我这八部众也称兄道弟,别客气,李老弟!”
从荐福寺出来,李好问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一街之隔的丰乐坊诡务司中。
也不知天女魃和苌弘是用什么法门办到的,这两位竟比李好问还要早,回到司中。他们都是脸色不虞,苌弘老成些,惯于体谅他人的难处,天女魃却尤为愤愤不平。
“只是借一点力量,也竟无一愿意。
“亏祂们还是享受人间香火供奉,愿力滋养的神仙。”
天女魃气咻咻地抱怨。
而苌弘只是摇头叹息:“难,这难道很难。”
不过李好问对这两位的期待值原本就不甚高。
天女魃在涿鹿失了位格,久未回归昆仑,与同辈的神仙们疏于联络,属于神仙中的“圈外人”。
而苌弘这位老仙人前往联络都是些和他一样,死后位列仙班的仙人,比如那正版王子乔,又如赤松子、寇先、钟馗等。
这些仙人的力量本就单薄,再加上本质上“精致利己”,很难想象他们会愿意为挽救长安城,乃至这世间而出一份力。
令人意外的是,连秋宇都联络上了某些小神,但此刻也与天女魃和苌弘一般地愤愤不平。
“我遇见了丰乐坊本地的土地。”秋宇向他的同伴们陈述来龙去脉。
“那土地先是敷衍推搪,我紧追之下它便只说自己没什么力量。”
秋宇说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我寻思你自身确实没什么力量,力量都是着丰乐坊本地的居民给的。”
李好问瞧着秋宇,忽然察觉这位的秉性与以前比已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是那位永远冷面冷心,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秋郎中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叶小楼的影响。
秋宇丝毫不知李好问心里竟在想这些,只是继续照实说:“然后那土地便告诉我实情。它说的与当日长吉说的一样,‘天若有情天亦老’。若是它们过分干预人间之事,尤其是这种大事,即便是神佛,也会自动进入生老病死的周期,终至消亡。”
“‘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李好问想起李贺,忍不住一阵心酸。
如今天尚未老,便能证明天道无情,即使有外神降临,危及地上万千生灵,它也宁愿袖手旁观。
但李好问也能理解这样做的理由。
人皆有私心,那么同样的,天地存在的目标也是为了自身长存。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世界不会因为万物生灵的变化而更改——这是自然规律。
此时此刻,他耳边似乎听见了“零”的诅咒——长安城所蒙受的是数万年前就精心计算好了的灾难,而这世间的神佛则注定袖手旁观,你注定得不到任何帮助。
李好问站在诡务司阶前,抬头向天。
他很想要大喊一声,以纾解心中的郁闷。
但此刻长安城上空笼罩着沉沉的暮霭,能见度越来越低。
远处传来暮鼓声声,提醒各里坊速度关闭坊门,也昭示着有一个长夜将临。
就在这时,李好问忽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预感。
确切地说,他预感到的不是危险,而是无限的压制,似乎铺天盖地的恐惧正从天而降。
紧接着他就见诡务司中人人色变。秋宇等人都是站立不稳,直接摔到了地面上。
身着青衣的天女魃察觉不对便径直冲出诡务司的正厅,但刚到阶前便呆呆地立定在原地,樱口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本一直停在她肩上的猫面鸦则像是当场变成了一块石头,直接从天女魃肩头坠下。
李好问身形一闪,已出现在天女魃身边,顺着天女魃的视线向空中看去。
只见沉沉的夜空之中,一道流金色的瀑布正挂于九霄之上,远远地望去,就像是星空与大地之间,悬挂上一道辉煌的长桥。
很难说那道瀑布或是长桥是由什么物质构成的,即便是李好问,也只能看清那道瀑布表面遍布一个又一个金黄色的圆环。这些圆环重重相叠又相互勾连,令这桥面看起来像是无数条勾在一起的金色蠕虫,不断颤动着向地面垂落。
而那条长桥之上,是数不胜数蠕动着的红色物体,它们若是飘浮在空中,看起来确实像是一盏盏红灯笼,但此刻它们都在那道金色的长桥上拥挤着、推搡着、颤动着……那种介于肉质与胶质之间的奇怪质感便尤为明显,令人时刻联想到那些极不愉快的事物。
它们沿着那金色的长桥向前移动,在长桥成为瀑布的那一刻随之向地面坠落,大约有成千上万枚,一时间尽数涌向地面,在触地之后,向四周溅开,像是艳丽的血花。
金色长桥的另一端,这些血红色的东西始终不断涌出,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前些日子里,长安城上空只是飘着几千盏“红灯笼”,就已经让凡人们吓得心胆俱裂,几乎无力应对。
而今夜,夜空就像是掏出了一只金色的洗脚盆,要将它积攒了满盆的秽物一口气尽数倒下来。
这时,秋宇也挣扎着从厅内跑了出来,鼓足勇气向天上看了一眼,便头昏眼花,脑中嗡嗡作响,双眼发黑,眼角两侧已是有血线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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