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舱室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于是沈惊鸿更忐忑了。
沈醉绝不是在别的地方受气往他身上撒的性子,这小子一向秉承冤有头债有主,在哪里受气往哪里还,现在这样摆明了就是冲他来。
定是他那夜把沈醉晾在夜集惹的。
不过这都过去了多久?还在生气?不怕气成一只河豚么?
沈惊鸿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就听沈醉问道:“你想回九重天么?”
沈惊鸿眨了眨眼,捉出对方的用词:“回?”
“怎么?”沈醉慢悠悠看向了他,“你本就是九重天上的人,好友至亲自然也都是九重天上的人,我说的不对?”
“好友至亲?”沈惊鸿莫名其妙。
好友的话也就柳素问和九支夷,枉荡教过他法术,不知应该算他授业恩师还是算好友。
至于至亲,他至亲之人近在眼前。
本就头疼,发冠束得又过于一丝不苟,他拔下发簪取下发冠,抓他头发那股力道消失,脑壳也顿时松快不少。
从袖口中刨出一根发带,草草扎起头发,抬眼看向沈醉:“谁跟你说什么了?”
沈醉的目光沿着他的脸寸寸落至垂在腰腹的发尾,挂不住颜色的脸皮腾地红了,一副遭人轻薄的愤恨神色撇开头。
飞辇舱室不比马车,没有窗。显得沈醉偏过头这动作十分刻意,想要借着看窗外作为遮掩都不成。
沈惊鸿观察着这小子脖子上梗出的筋脉轮廓,觉得有些好笑,问道:“陛下气我那晚将你留在夜集?”
沈醉仍是梗着脖子,不答他。
偏偏飞辇在这时遇上一股罡风,猛地一颠簸。
直把沈醉颠得离了座位,顺着力道掼向沈惊鸿。
沈惊鸿担心沈醉磕着摔着,急忙伸手去扶,没扶到对方手臂,反倒阴差阳错抱在沈醉腰上。
沈醉单手撑在舱室木墙上,眸光很是复杂地垂在他身上,终是露出一个类似败下阵来的表情:“你喜欢那个神族?”
沈惊鸿:“什么神族?”
沈醉:“他抱着你,送你星星。”
“抱着我?”沈惊鸿仔细回想,觉得这小子说的可能是竺远来,明白了前前前后后,道,“我喝多了他扶我一把,你怎么看见的……”
问出的话蓦地停住,他看见了沈醉的手心,一大片皮肉被什么东西灼坏了,破了皮,里面的新肉还渗着血丝。
他一把抓起沈醉的手:“怎么弄的?”
沈醉定定看了他须臾,蓦地抽回手,坐到对面的窄榻上,又不说话了。
沈惊鸿也没有说话。
他心里生出一个猜测,那猜测如同流星一颗颗砸在他心口,他做了个吞咽,只觉喉管也跟着发紧,想了又想,仍是问了出来:“是流星弄伤的么?”
沉默片刻,沈醉语气凉凉:“是又如何?”
最艰难的问题问完,沈惊鸿感觉之后的话也没那么难问,一鼓作气又问道:“摘下来做什么?”
沈醉语气更冷:“摘着玩儿,与你何关?”
左手曾经断过的尾指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沈惊鸿极力端稳了声音:“不是要送给我吧?”
“当然不是。”沈醉偏头看他,原本冷傲的目光一落到他这儿,倏然变成了一团毛茸茸的委屈,“多少人愿意为你摘星星,哪里轮的到我……”
“我没要竺远来给的。”沈惊鸿打断道。
说完,他直勾勾盯着沈醉,慢慢伸出了手。
沈醉如临大敌地瞪着他的手掌:“你干什么?”
“你若是摘了就送我。”沈惊鸿道。
沈醉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低了不少:“没有旁人的亮,也没有旁人的好。你也要么?”
“要,”沈惊鸿端平手臂摊开手掌又往前凑了凑,“我只要你给的。”
第五十四章 我说过,不用妖王的身份逼迫你…
沈醉看了他半晌,从怀中犹犹豫豫掏出一颗石头,放在他手掌上。
天公作美,飞辇恰好钻进了一团偌大的乌云里,舱室黯淡下来。
只剩下一枚亮晶晶的石头,在沈惊鸿掌心发光。
沈醉明明不记得答应过要送他星星,却仍是送到了他面前。
心口说不出什么感受,被替死术的焰纹滤了一遍,麻酥酥的。
沈惊鸿托起那块石头,打量上面一闪一闪的微光:“不是抓了虫妖封印在里面吧?”
“借来的,那妖怪只肯借给我一丁点儿。”沈醉的声音很低,似是怕打扰到石头上的光亮一般,“只能亮一小会儿,应该快要灭了。”
话音刚落,舱室倏然暗下去那石头就这么在他们眼前灭了。
沈惊鸿愣了愣,“噗”一声笑出来。
欢愉中还带着一点酸楚,他无意识地将左手拇指覆到尾指指节,痛觉加重,才后知后觉自己差点再次掰断那根尾指自己已经不太习惯情绪在胸口来回激荡的感觉了。
飞辇出了乌云,被飓风击打得又是一阵颠簸。
几下颠倒,沈惊鸿发现自己额头正抵在沈醉的肩膀上。
他想退开,一只手忽地摁住他后背。
其实那力道不重,他想起身随时可以挣脱,可却顺着对方的力道没动。
又是一下颠簸。
沈醉的手随之在他背上挪了挪。
头皮被牵扯,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沈醉在摸他垂散在后背的发丝。
他听得到沈醉变化的呼吸。
下意识攥紧沈醉给的星石,被凹凸不平的表面硌得掌心微痛。
舱室与外面只隔着薄薄一层板,可能连重一些的呼吸都会被外面的侍卫听见。
沈醉身上的梧桐花香与从前一样好闻。
不敢使劲攥石头,怕攥坏了,另一只还抓在软枕上的手便悄悄攥紧枕上的锦缎。
风停了,飞辇不再颠簸。
但沈醉揉搓他的力量陡然变重,重得十分霸道。
沈惊鸿仰起头,很慢很慢地张口吸气。
直到雨声淅沥沥地落下来,敲在飞辇外的结界上,他才敢肆意呼吸。
若是真说做了什么,也没有,连亲一下都没有。
可仅仅这样依偎在一起,加上些许若有若无的碰触,他的心就跳得很快,脑袋也一跳一跳地胀痛。
他看进沈醉的眼睛,沈醉亦在看他。
只一小会儿,沈醉蹙起眉,先他一步错开目光,放开他,起身转过去,撩开门帘走出了舱门。
沈惊鸿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将脸埋回软枕里去。
他们贴那么近,所有的变化他都觉察得到沈醉发了芽。
想着沈醉身上的衣服料子颇为挺括,下摆宽松,估莫着应该遮得住。
沈惊鸿嗅着软枕上的梧桐花香,半晌,实在不能呼吸,抬起头露出眼睛鼻子,将手中的石头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又是一通傻笑。
察觉到飞辇正在下降,沈惊鸿整理衣裳坐起身,醒了醒神,走出舱室,发现下方已是妖都王宫。
跟沈醉去九重天赴宴的多是大妖,下飞辇之后,小跑一段路,跑进屋檐下,各自蒸干了衣物头发。
谁也没管谁,自然没人发现傻站在雨里,回头看飞辇的妖王陛下。
沈惊鸿因为在舱室里瞌睡,是最后一个下飞辇的,他一眼就看见了淋着暴雨的傻子,看懂那人是想要伸出翅膀给他遮雨,急忙摆了摆手。
就算妖族再不拘小节,王宫里的派系之争还是有的。
若是沈醉直接不顾旁人眼光给他遮雨,他怕沈醉被人说闲话。
好在路短,他跑得快,一气儿跑到宫殿屋檐下。
早听说妖都四季错乱,今天真的见识到了,明明已经下过好几场雪,耍脾气一样说变暖就变暖,暖了再洒下一场带着夏日气息的暴雨。
雨水从檐角流成一瀑珠帘,隔着珠帘看王宫,宫廷别苑的色泽显出平日阳光映照下没有的幽静。
侍卫一一跟沈醉行了礼,顺着宽阔的房檐,该去哪儿去哪儿,该干嘛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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