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去看,沈醉忽然发现沈惊鸿的尾上段有一节明显的歪斜。
手指伸上去,沈惊鸿却攥起拳,掩住那根尾指。
沈醉最熟悉这男人的手,毕竟他儿时听不见,只靠沈惊鸿在他手掌上写字。他清晰地记得这只手上原本没有这节歪斜,歪在骨节上,像是断过之后没及时处理,骨头斜着长上了。
沈惊鸿攥着拳,也不硬掰对方手指,只握着那只手腕抬起来:“你什么时候断过一根手指?”
第七十八章 没断过。
沈惊鸿没有看他,像被什么东西弄疼了一般,没等他看清楚,男人垂下眼,眼睫遮住了眸光:“没断过。”
他的问题只为诈沈惊鸿,现在看男人这般遮掩,倒是落实了他的猜想沈惊鸿真的断过一根手指。
五指连心,不知断指与他当时被一剑剜心比起来,哪个更痛。
想着,沈惊鸿突然反手捉住他手腕,翻过来看向他的掌心:“鸣蛇调的药还有没有,竺远来的剑伤了你,我帮你敷伤口。”
沈惊鸿不提,他都没觉得疼。
妖族的痊愈能力本就强悍,何况沈醉还是本领高强的大妖。这伤不深,不处理等个三两天也就愈合,可沈惊鸿要帮,他乐不得。
药膏抹下来,他故意哼哼呀呀弄出动静儿喊疼。
沈惊鸿只得低下头细细地吹抚他的伤,气流软绵绵地洒在伤口上,他紧盯着这男人,仍是喊疼。
当然是假装的。
沈醉不怕疼。
就像他不会化人形还是只鸟那时,也未曾真的怕水。甩着脑袋装作害怕,这样,沈惊鸿只能小心地擦他身上的羽毛,一遍又一遍,直到将他彻底擦干。
“我不爱他,不。”
沈醉在心中再次默念,紧盯着沈惊鸿的脸默念了第二遍,片刻之后,他低下头笑出声。
“阿捡?”沈惊鸿唤他。
他用那只闲着的好手捂住眼睛,真他娘好笑,他究竟在说什么离奇的东西骗自己。
他不是不爱,他只是有一点恨。
他来到这世上时不过是一颗蛋,为了汲取男人胸口的那份暖意,每天都努力地向上挣,终于有一日挤破了蛋壳,没有了蛋壳,沈惊鸿就是他的一切,沈惊鸿不要他,就是拿走他的一切。
他为难沈惊鸿,远比为难自己更难熬。
一个月后,蓄灵渠建好了。
王老板和爆小石也确实是找着了,俩人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送回无妄城的。爆小石被带回了王宫,王老板却说还是喜欢在无妄城开馅饼店,谢绝了王宫御厨职位。
这一整个月,沈醉都没有发飙要去出门杀人,甚至也没有在榻上为难人。
好端端一个小疯子,突然体贴入微,反而惹得沈惊鸿心里毛毛的。
就像以前沈醉治理妖都瘴气那次一样,病情时好时坏,总是叫沈惊鸿一颗心悬着。
九支夷来了,没别的事,管沈醉要灵石。
收复域北之后,为伤兵治伤花费不少灵石,再加上伤兵养伤时只吃饭不干活,九支城主家也没有余粮了,于是专程来找沈醉给沆城填窟窿。
沈醉大手一挥,批了灵石给九支夷,当时是傍晚,王宫里开膳的时候,也不好把九支夷和手下随从饿着撵回去。
随即多加十几道菜,把逍遥殿的乐伶全召出来弹琴,设宴款待沆城城主九支夷。
就是没想到九支夷还带了那位茶茶。
沈惊鸿有点怵这姑娘,毕竟人家上次说的可是要将他先奸后杀。
他怵茶茶,茶茶可不怵他,梳了个斜发髻,亲亲热热地挽着九支夷手臂,随九支夷一起坐在了客座。
酒过三巡,茶茶扭着婀娜身姿走到沈惊鸿旁边:“奴家敬将军……”
沈惊鸿差点被茶茶头顶梆硬的发髻一榔头戳瞎眼,后仰着避了避,不留神看向茶茶的脸,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他冷静了一下,问:“你家里没有镜子?”
茶茶反问:“我家里怎么会没有镜子?”
沈惊鸿:“你照着镜子还把眉毛画成了这样?”
茶茶嗔出一声,抬起长长的指甲轻描自己耷拉到眼角的眉尾:“你懂什么,这叫落尾眉,你不觉得这样看起来有种愁苦的美感?”
沈惊鸿不觉得,完全不觉得,但茶茶明显不是画给他看的,他掂量着措辞,道:“你为何要画的这么……愁?”
“听王宫逍遥殿里陪妖王一起打牌九的姐妹说,那神神秘秘的王后长得双目含愁,我见犹怜。如此说来,妖王肯定是喜欢这款,所以特意描出这样的妆……”茶茶一顿,微微偏头,余光不知捕到了什么,如同被踩尾巴了似的突然道,“快看你快看,妖王看我了!”
沈惊鸿被茶茶这一惊一乍吓得心口突突跳,照着主位上的沈醉扫了一眼,有些无奈:“那是因为你在跟我搭话。”
茶茶眼睛瞪得锃亮:“他嫉妒我跟别的男人说话?”
沈惊鸿挑高眉峰,又落回来,没反驳她:“打妖王的主意,你不惦记吃何首乌了?”
茶茶扶了扶朝向沈惊鸿这一侧的发髻,扬着下巴道:“吃一个九支夷那种何首乌算什么,老娘要是傍上沈醉,天天有何首乌吃。”
沈惊鸿心道,你想多了,王宫平日里也是吃米粥和咸菜,自从王老板被昊小大掳走送回了无妄城,连牛肉馅饼都没的吃了。
红色的身影占据了余光,沈惊鸿脑中某根弦噌地绷紧,佯装没看见,打算至少把手里这杯喝完,没成想,一声轻咳清清明明溜进了他耳朵。
沈惊鸿做了个吞咽,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知道是沈醉坐了过来,也知道这声轻咳是在提醒他,喝的差不多了。
他当然可以继续喝,沈醉治他的办法也很简单,无非是一整夜不给睡觉。
不让睡觉,在榻上受苦受累。
他真怕了沈醉那些花招,仔细衡量到底是更馋酒还是更怕被摁在榻上煎煮,犹豫再三,放下了酒杯。
茶茶不知他二人怎么回事,大约以为沈醉是来找她的,朝沈醉羞怯一笑:“奴家见过陛下。”
沈醉慵懒一点头,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在头侧,半倚下来看向茶茶:“你是狐狸?”
茶茶娇媚笑起来:“回陛下,正是。”
沈醉:“什么颜色?”
茶茶:“奴家是白狐。”
对话平平无奇,面上看着也没什么,只是若细看,就能发现沈惊鸿眸中透出了近乎无措隐忍。
茶茶坐在沈惊鸿的左边,沈醉则是坐在了沈惊鸿的右边,有桌子挡着,茶茶看不见桌子下面的事物。
沈惊鸿身上是件不能穿里衣的妖族服饰,领口已经算高的,可袖口很宽,沈醉一坐下,就趁着沈惊鸿手搭在腿上,将手指从他袖口摸进来。此刻那手指正顺着沈惊鸿手腕内侧一点点往上爬。
“白狐好,王后喜欢白色。”沈醉语气又低又缓,听在沈惊鸿耳中,觉得这语气像在榻上哄骗他再弄一次。
沈惊鸿一面要忍耐沈醉的碰触,一面又提心吊胆,生怕茶茶看出端倪。
茶茶:“王后喜欢白狐真是再好不过了,听说王后不喜见人,奴家可以变回本相,去讨王后欢心……”
“那倒不必,”沈醉笑了笑,“你什么时候死?”
茶茶:“……”
沈醉:“你快死时知会我一声,我去剥了你的皮,送给王后作暖褥。”
茶茶:“……”
探进沈惊鸿袖口里的手指陡然倾斜,指甲在他手肘下方轻轻一刮沈惊鸿忍无可忍,收回手臂猛地一拍桌子!
周围侍卫不明所以,其中一名凑上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沈将军?你发现刺客了?”
“没有!”沈惊鸿道。
许是茶茶不愿意被剥皮,去九支夷怀里咿咿呀呀说头疼,被人搀扶回飞辇上歇着去了。
中途,嵬鹫把沈醉拽走,研究起蓄灵渠域北段还有没有疏漏。
九支夷也趁机坐到沈惊鸿旁边:“你刚刚喊什么,脾气这样,沈醉能受得了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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