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看不清佛,想必那佛早已一眼勘透了他的非分之想。
脚步在街巷传出回声,心口的惧怕丝丝缕缕起了变化,他站住脚,猛地回头,定定注视面庙宇之中模糊不清的佛像。
谁划的人妖殊途?
谁定的离经叛道?
谁说的不行?
第三十章 “我想娶你。”
天蒙蒙亮,岑浪睁开眼,沈醉不在。
迷糊糊伸手摸了摸身旁床榻,凉的。
坐起身,有些纳闷。
这么早,又跑哪里去了?
打了个哈欠,弯下腰,捞鱼似的捞到自己两只靴,套在脚上,系上外衫下榻。
一打开门便远远看见了院中的沈醉。
太显眼,不可能瞧不见。
沈醉现了原形,宛如一朵巨大的茉莉花立于院中,那白鸟张开一侧翅膀,鸟喙回转伸进翅膀内侧,衔下一根绒毛未褪的纤细翎羽,再低头放进凉亭桌上。
那桌上已经攒出不少绒羽了。
岑浪正恼怒这破鸟为何要啄掉自己羽毛,倏然看见桌上还摆着一件羽氅。
白色羽氅。
过于特殊的白,隔这么远都能看见上面过渡的反光纹理。
沈醉变回人,穿上衣服坐进凉亭,拾起刚拔下来的一支翎羽在那件羽氅上比了比,而后毫不吝啬地扔到一旁,又拾起第二支稍短的翎羽比上去,脸上露出笑意,摸出掩在羽氅下的银丝线,一针穿过那根翎羽,缝进羽氅内侧。
岑浪退回屋,关上了门。
冬日清晨的寒凉也一并被关在门外,他整个人卸了力,靠着墙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房梁。
他连沈醉为何要选那支稍短些的翎羽都明白。
他躺进沈醉翅膀时,喜欢躺得靠里一些,翼骨下方那些刚生出的翎羽最软,绒绒地贴着他,说不出的暖。
一整件羽氅,要拔多少根翎羽?
许久,听见门口渐近的脚步声,岑浪急忙脱了鞋躺回到床榻。
推门之人刻意放轻了动作,连个“吱丫”声都没有。
见他睁着眼睛,沈醉开口问道:“师父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岑浪模棱两可地回答,视线慢慢滑到沈醉手中的宽大羽氅上,装作毫不知情地问,“这是什么?”
“那件雀金裘师父穿得不舒服,我给你重新做了一件素色的,央姬教我织的,针脚……很难看。”
岑浪朝沈醉伸出手,示意沈醉将羽氅递给他。
沈醉脸上露出掩不住的紧张,犹犹豫豫把那件羽氅放到他手上。
岑浪顺势将羽氅抱进怀中。
细密厚实,温暖柔软。
仿佛抱住了……一个拥抱。
抱住了沈醉给他的拥抱。
藏识海常驻,境界风所动,种种诸识浪,腾跃而转身。
脑中倏然浮现《楞伽经》那后两句。
海浪如心识常动。
阿赖耶识,常驻不动。
若是众生能看见自己的本性,便能破除迷执海浪总会回归大海,获得真正的宁静和解脱。
他化名岑浪,一是为躲司默寒,二是不想要“沈惊鸿”这个名字背负的千夫所指。
他自幼行乞,最开始无非想要别人施舍他一点善意而已。
后来他忠君为国,守一方百姓,依然妄想那一点善意。
这便是他的迷执。
他以为他对人家好十分,人家至少能对他好一分。
现在他不想要那一分了。
沈醉说的对,别人如何对他,那是别人的事情。
世间百种恶意,沈醉一个人给的,帮他抵了。
他不恨了。
不厌恶沈惊鸿,也不恨天下苍生。
长久的沉默中,窗外的鸟开始唱歌,不冬眠的蝉也卯着劲儿拉长声“吱”起来。
他抬眼,捕到沈醉眼中的忐忑。
“……师父喜不喜欢?”沈醉问。
他抱紧怀中的羽氅,定定地注视沈醉的眼睛:“天一亮,你就没事人似的还叫我师父?”
沈醉喉结动了动,红晕突然从脖子寸寸爬上耳根。
片刻后,他半蹲下来,牵住沈惊鸿的手,郑重其事地唤道:“惊鸿。”
要死。
沈惊鸿不理解自己的名字为何从沈醉口中念出就那么好听。
沈醉牵着他的手,手心渗出了些许湿意。
当然不可能是热的。
那份紧张从沈醉手上一股一股传来,沈惊鸿只觉得心跳到了喉咙,什么话也说不出。
就在脑子嗡嗡乱响的档口,他听见沈醉道:“我……想娶你。”
沈惊鸿睁大眼睛看向沈醉,歪了歪头,再三在脑中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心想,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不是不是……”沈醉见他不答,连连摆手,“你能娶我吗?”
沈惊鸿明白自己此刻应该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训斥这小子胡闹,刚要板起脸,笑意率先占领高地,他“噗地”乐出声,彻底破功。
“娶我吧,我会煮粥,会取暖,能带你飞,”说着,沈醉突然直起腰附到他耳边,“还能……”
后边的话没耳朵听。有人突然不要了脸……蒸得他耳朵快要熟了。
沈醉拉着他的手不松开,腻腻歪歪,一箩筐一箩筐地说情话,突如其来的惊雷猝然在耳边炸醒,屋内的旖旎随之被止住,沈惊鸿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沈醉已经敛尽笑意,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
月如弯钩,赤色狼烟徐徐上升,直至染红了整把弯钩。
这信号沈惊鸿曾看到过一次,上一次叛军攻打沆城,九支夷在城楼上点燃了烽火台喊的沈醉救急。
沆城上的烽火台不是用火点的,那是初代妖王建的,在妖界每个城都建了一个,防止谁都有事没事都去点个烽火台玩玩的状况,烽火台上加了咒,只有城主能以自身灵力燃着。
九支夷根本就不是个能打善战的妖怪,所以对于自个儿的灵力一向能省则省。当时叛军攻城,九支夷也只是不慌不忙攥了一小簇灵力丢进烽火台,好半天烽火台才冒出一小簇憋屈的狼烟。
沈惊鸿还是第一次见沆城方向燃出如此浓烈的赤色狼烟。
能叫九支夷不吝啬灵力,沆城出了什么事儿?
沈醉自然也想到了这些,点了三队近卫,直接前往沆城。
接近沆城城门,沈惊鸿冷不丁一抬眼,发现沆城城门上空,赫然有乌压压的人群乘于云上!
那些人个个头戴鎏金头盔,头盔中央还都镶嵌着宝石,只穿半身宽大肩甲,手中均是持弓。
沈惊鸿毕竟在妖界混了不少年,见过沆城和九重天几次大大小小的摩擦。
每次被磨得都是沆城。
因为无妄城这边儿有大批青壮妖兵守城,还有不少悍勇的大妖,柿子挑软的捏,虽然无妄城和沆城都离九重天近,但九重天专挑着沆城欺负。
不过九重天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由头,也通常不敢欺负得太过,烧杀是没有的,掳掠却不少趁乱拿走几件珍宝,或者捉几个漂亮妖族带回九重天。
至今他还没见过九重天摆出这么正统的阵势。
云上,身上铠甲最重,饰物最多,站得最靠前那男人拉起手中乌木弓,箭身俯指沆城城门:“交出连山肃的孽种!”
说话间,那人的箭矢周身覆上一层白火,被黑布隆冬的夜幕一衬,刺得人睁不开眼。
娘的,还是个神族。不是他这种飞升的半吊子,而是能用灵力放天火的神族!
为什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到底是谁把消息传上九重天!
司默寒说过沈醉是连山肃唯一的血脉,黑蛟也可能偷听到司默寒说的那句话,但司默寒没有传谣喊帮手的必要,而黑蛟则更没可能召得动这么多神族天兵!
九支夷站在沆城城门上,抬手指着云上的那神族道:“谁是连山肃?什么孽种?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云端那男人蓦地松手,箭矢俯冲而来,箭刃上白火越燃越烈,眼看要射中城门上的九支夷,一双橙色巨翼挡到九支夷身前橙火从少年口中喷出,将飞来的箭矢和白火通通烧成一小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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