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婆对视上岑浪的目光,眼中迷茫倏而变得有些清亮,动了动干瘪的嘴唇,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含混的声音大抵被妖王当作密语,妖王举剑便横到柳婆婆脖子上,厉声道:“你这老东西说什么?”
柳婆婆却没看妖王,扫了眼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忽然看着岑浪傻笑两声:“你是不是沈惊鸿?”
岑浪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布满皱纹,却依然如少女般灵动:“是不是啊?”
“是。”岑浪哑着嗓子应道。
柳婆婆忙道:“真是你!我跟你说,我当年找到了南海玄女,她治好了小公子,我陪小公子在仙岛上待得久,浸染了仙气到今天还没死,你呢?你……不是厉鬼吧?”
岑浪红了眼眶:“我不是厉鬼。”
少顷,柳婆婆喃喃道:“那真好,真好啊。”
确实是好的。
柳素问还在,他也在。
岑浪整理了心绪,看向妖王:“我已经答应跟你走,为何不放人?”
妖王冷笑一声,却没有放低横在柳素问脖子上的剑:“你有一身好本事,朕这么放了这老东西,稍后你若施计逃脱怎么办?”
岑浪:“你想怎么办?”
“你自断一条手臂。”妖王道,“朕确保回妖都路上你没有能力逃走,自然放了这个老东西。毕竟不是万不得已,朕不想与沈醉生嫌隙。”
岑浪毫不犹豫朝一名侍卫伸手:“刀!”
那名侍卫犹犹豫豫地不肯递过来。
柳素问突然唤道:“将军。”
岑浪抬眼看她。
“我活的够久,不负将军托付,没想到还能亲眼看见你。”柳素问说着,扫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剑,“其他的也没什么要说,要不就先这样”
说完,柳素问抬起双手一把抓住妖王的剑,竟是要自尽!
岑浪蓦地喊道:“你敢!刚挑的鱼你不吃了?”
柳素问抓着剑停住动作,睁大眼睛:“什么鱼?”
“海鱼!”岑浪抬手比划了大小,“这么长的海鱼!”
那蓝衣书生忽然跪在妖王脚边:“陛下,若事后发现岑浪并非九重天的奸细,而陛下无故砍掉岑浪一条手臂,势必会与沈醉反目,陛下请三思!”
无妄城兵营。
沈醉望向杯中的白茶,茶水映出他脸上的獠牙面具。
初雪过后难得有这样的暖日。
一小片枯叶悠然落下,恰好飘进茶杯中,搅坏了一整杯茶水。
沈醉摩挲着茶杯边缘,想道,不知师父在做什么。
一想起师父,身上便仿佛有虫爬,再也坐不住了。
扫了眼朱十一的位置,估莫着朱十一离得远看不见,沈醉放轻动作起身。
刚站起来,听见朱十一浑厚有力的喊声在背后响起:“城主,你要去哪里啊!”
沈醉扫了眼桌上茶杯,抬手便把茶水兜头泼在自己身上,转过身回答朱十一:“本座回府换衣服。”
走至城主府门口,沈醉又咳起来。
口中蓄满血味,吐了好几口才吐干净。
最近几日总咳血。
可能是在凡间为那棵枯萎千年的梧桐树输了一夜灵力所致。
总咳血容易惹师父担心,他想了想,这几日还是先避着些师父。
“小公子!”
沈醉闻声望去,柳婆婆提着菜篮蹒跚着走过来。
他大步迎上去,拎起柳婆婆的菜篮,扫了眼里面一条蓝色的死鱼,问道:“柳婆婆,你怎么又一个人出门?”
柳婆婆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道:“我……我记得有人陪着我一起出门。”
柳婆婆早在三百年前就发了痴症。
沈醉不觉得痴症不妥,小时候师父曾在他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写过:痴本智者,为守一方水土安宁,自丧一魂二魄,除魑魅,荡魍魉,平阴阳,定五行。
柳婆婆是个凡人,能活着留在这里,他已是心存感激。
柳婆婆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指忽地拢紧,她眼眶里有了泪水打转儿:“小公子啊,我好像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但……我不记得了,怎么办,我实在不记得了。”
“你别着急,想起来再和我说。”
胸口又传来一阵闷滞,沈醉抬手掩唇咳嗽,手拿下来,忽然看见掌心泛起红光。
那光芒闪烁一下,汇成一行红色小字:“封印松动,速归。”
沈醉倏然蹙眉,暗道:不好,南海有难。
第十五章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啪嗒!”
岑浪耳廓动了动,睁开眼,看见地砖上落来一滴水。
潮味混着新鲜的血腥味,耳边的嚎叫与呻吟已经微弱了不少。
岑浪透过栅栏偏头去看,奈何这角度实在看不见外头那几个妖怪遭了什么刑罚。
刚刚听酷吏闲聊,说是因为给妖王梳头时不小心扯断了妖王头发,就被送到了这儿来。
又一滴水落在地砖。
岑浪望着那滴水看了一会儿,想:看来不论是凡间还是妖界,地牢都长得没什么两样儿。
他抬起手,尖锐的疼痛当即从手臂上蹿起。
岑浪呲了呲牙,用另一只手将左臂小心翼翼地摆回身侧。
差点忘了左臂断了。
那书生挺够意思,不让妖王砍他胳膊,提议打断。
得到妖王点头之后,直接一扇子敲断了他臂骨。
他就说那扇子四面包着铁,不可能是饰物,还真是一件兵器。
以前在凡间新伤叠旧伤,伤筋断骨再熟悉不过,那书生手法精湛,他光是听断掉那一声响就知道里面断骨截面利落,根本不用大夫重新接,只要别乱动,就这么自个儿重新长也能长齐。
估计书生对医术颇有研究。
岑浪抬起右手垫在脑袋后枕着,靠坐在铁栅栏上仰起头。
王宫地牢里的天棚倒是架得高,显得这地儿没那么阴森灰暗,不过从上往下漏水的棚角附近生出了半面墙的霉迹,看起来脏兮兮的。
外面的妖怪终于不叫唤了,约莫是被打昏过去了。
周遭安静了,岑浪脑子也清爽不少。
不知道柳素问现在吃没吃到他俩买的那条鱼,清蒸了还是红烧了?要是烤的话可能差点意思,海鱼肉比较韧,柳素问这么大岁数,不一定咬得动。
疾驰的脚步声渐近。
妖王隔着栅栏站到岑浪面前,身后还跟着那个头上长牛角的妖怪。
妖王阴恻恻一张脸,挂着阴恻恻的神色。
岑浪看得害怕,只好看向妖王旁边的牛妖。
“岑浪!”牛妖指着他,“我亲眼看见你一射完箭就召来了仙鹤!那么多仙鹤绝不是巧合!说,你是不是九重天派来的奸细!”
“我……”岑浪挑高眉毛儿,话锋一转,“其实我是妖界的救兵,你们信吗?”
牛妖:“救兵?什么救兵?谁请来的救兵?”
“你看,道理是这样的。”岑浪瞄了瞄牛妖,又壮着胆子看向妖王那张僵尸脸,“那些仙鹤原本都是你妖界子民,对吧?我放出穿云箭,召他们下来,对吧?我虽然是九重天来的,但我千里迢迢从九重天而来,就为救你的子民,你说我是不是救兵?”
妖王表情没什么变化。
牛妖瞪大一双牛眼,明显已经被他绕进去了。
“不用谢,”岑浪摆摆手,“请我喝两壶酒就行。快开门,回去晚了赶不上家里开饭了。”
地牢鸦雀无声。
妖王眯起眼,一甩宽长的袖口:“你是九重天派来的奸细?那沈醉也是?”
岑浪一脸无奈:“别人说话你得听啊?我怎么能是奸细?我不是救兵吗?”
妖王:“我用灵药医治沈醉,对他委以大任,没想到他勾结九重天!他想捉我邀功,可他没想到,我对他也自有算计!”
妖王确实不像那种会无缘无故救人一命的人,听妖王说起对沈醉有算计,岑浪收起胡搅蛮缠,问道:“什么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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