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归扒开被窝缝缝嗅了嗅,果然闻到荷叶鸡诱人的香气。他吞了一下口水,天人交战片刻,最后还是下了榻,挪到桌边坐下来。
齐释青看他穿得单薄,皱了皱眉。
“你外袍呢?”
齐归答得飞快:“弄脏洗了。”
他飞快伸手去拆油纸,装作又馋又饿的样子,避免了跟齐释青对视。
齐释青转头看到墙边晾起来的衣服,问道:“你今天出去了?”
齐归正往嘴里塞着鸡肉,一听立刻咕咚咽了下去,然后马上拧下来一只鸡腿,讨好地递给齐释青:“孝敬哥哥的。”
齐释青无奈地松了眉头,将鸡腿接过来又放在荷叶上。
“这几天不太平,你别乱跑。”
齐归点头如捣蒜:“嗯嗯。”
齐归其实并不饿,但为了表现得自然一些,不自觉就狼吞虎咽起来。他瞅着齐释青慢条斯理地添水倒茶,恍惚间觉得这和刚刚巷子里下狠手的齐释青是两个人。
齐释青给他倒茶的时候,内侧的袖口露出了一点血迹。
齐归一下一下悄悄去瞟齐释青,瞟完就刷地移开视线,垂眸大口吃肉。
齐释青坐在桌边,身子比往常都要笔直,甚至有些紧绷,目光游移在烛火和茶盏之间,像是有心事。
齐归见齐释青并不看他,偷瞟的胆子渐渐地壮了。
若是按照往常,齐归三番五次悄咪咪观察齐释青,总会被逮个正着,然后会被问一句:“说吧,你干嘛了?”
齐归就会乖乖承认错误,然后请哥哥帮忙收拾烂摊子。
但今天,齐归这样不加遮掩地去瞟齐释青,齐释青愣是一个眼神都没放在他身上。
齐归舔了舔嘴唇,把一只啃干净的鸡腿骨放下,伸手端起茶杯想要喝茶。
就在这时,齐释青几乎像是本能一般伸出手,想要给他擦擦满是油光的嘴。
齐归终于跟齐释青对上眼睛,咧嘴笑了起来,有点开心地想:“哥哥虽然没正眼看我,但一直在用余光看我!”
昏黄的暖光下,齐归的笑容天真无邪,与任何望着兄长的幼弟别无二致。
齐释青深邃的黑眸忽然颤了颤。
他握着帕子的手,在齐归的脸颊边停住了。
“自己擦。”
齐释青把手帕放在桌上,没再看齐归,起身走了。
齐归有些愣地拿起手帕擦嘴。
他把垃圾收好,桌子擦干净,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剪了一回烛芯。
齐释青的脚步声传来,他急忙转头去看,想要说一声“哥哥你要睡了吗”;然而齐释青站在昏暗的门口,神色不明地看着他,说:“我今晚有事出去,你按时休息。”
齐归连忙点头:“哦哦,好。”
齐归盯着桌上的烛台,思考到底为什么盗刀岛掌门会说那样的谣言,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入了夜的银珠村,只有齐民街那一块还是熙熙攘攘的——那里有堵坊,也有青楼。
齐归把烛火熄了,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暗光,心里悄悄做了决定。
——哥哥不能教他的事、不能去问哥哥的事,他无论如何都想明白。
——即使哥哥知道了会生气。
齐归几乎一宿未睡,睁眼到天明,连齐释青一宿未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天亮的时候,齐释青拎着早饭回屋,脸色不是很好看。
齐归一睁眼就看见齐释青,高兴极了,然而他瞧见齐释青冰冷的脸色,赶快收敛了一下过于灿烂的笑容。他不敢问哥哥昨晚去了哪里,想了半天,只说:“哥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但齐释青放下给他的早饭就走开了,甚至一眼都没看他。
齐归只好把甜豆花拖到自己面前,默默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嗯”。
齐归连忙抬眼去看,齐释青已经上榻合眸,周身泛着不想说话的气场。
他静悄悄看了一会儿哥哥的睡颜,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叫嚷。
“听说了没有?盗刀岛掌门残废然后自尽了!弟子也跑了大半!”
“啊?真的假的?什么情况?!”
“哦哟哟,我听人讲了大致的情况,可没吓死我……听说整条巷子里全插的碎刀,那血流的,跟屠宰场似的……”
“盗刀岛就这么散派了?天啊……”
“嚯!不管是谁灭了盗刀岛,我谢谢他!咱们银珠村受了多少年盗刀岛的毒害,不给保护费,连生意都做不成,这下可太好了!”
“哎,也不知是谁下的手,那掌门也着实惨了点……”
“切,他活该!!”
……
齐归整个人僵住,视线落在齐释青身上,一动不动。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齐释青躺得放松自然,屈起一条腿靠在墙上,手枕在脑后,眼睛轻轻合着,好像睡着了,一点声音没听见似的。
齐归咽了一下口水,走去窗边,趴在窗棂上,又听了一会儿楼下人的交谈。
他听得认真,是以根本没发现——
齐释青从听到这些喧哗人声的时候,呼吸就屏住了,直到齐归转身走到窗边,才松了一口气。
黑沉的眸子盯着齐归的背影。
齐释青的声音有些沙哑:
“想出去玩的话就去。早点回来。”
齐归打了个激灵,猛地转身,却看见齐释青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他,似乎又睡了。
齐归小声说:“好的,哥哥。”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走去墙边拿了一顶帷帽。
皂纱放下,挡住面容,他看了片刻齐释青,最后还是决定不打扰他的睡眠,便没再出声,轻轻带上门走了。
齐归站在富丽堂皇的楼宇之下,仰望着“暖莺阁”的招牌,深吸一口气。
然后剧烈咳嗽了起来。
——香粉味道太浓。
青楼的生意过了午后才好做,大早上的,有这样一个看上去挺有钱的小郎君站在门口,将入不入的,老鸨子只瞅了一眼,就决定不能放过这只待宰的肥鹅。
从那巨大的牌匾下款款走出来了两个女子,齐归一边咳嗽一边瞪着她们,刚在心中赞叹她们跟仙女飞出来似的,下一刻,一只染着红指甲的手便柔情似水地抚上了他的胳膊。
“小郎君可是咽喉不适?要不要进来喝碗水?”甜得流蜜的嗓音问道。
齐归垂眸看了眼自己胳膊上停留着的纤纤玉指,指尖一点红,修长柔软,不像自己的爪子骨节分明的。
“……好的。”齐归说。
进了暖阁坐下,这染着红指甲的女子就想给齐归摘下帷帽。
齐归挡住了。
那女子委屈地娇嗔:“怎么,小郎君难道不愿意亲眼看看小女子吗?”
齐归:“呃……”想了片刻,他说:“非也,其实是我相貌丑陋,怕吓到姑娘。”
“怎么会呢~”那女子的手放在齐归小臂上摇了摇,但见他仍然不妥协,便没再坚持。
另一个女子说话了,听声音更年长一些,齐归在心里判断,她应该是前一名女子的上司。
“公子今日来,是想听曲儿,还是找人陪?”
齐归又咳了一下,说:“先来碗水吧。”
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进门的时候,听我咳嗽还很贴心地请我喝水,到这儿坐下了还得我自己要。好抠啊!”
年轻女子一听,咯咯笑了起来,跟银铃似的。
“小郎君要什么水呀?茶水,还是金水?”
齐归迷惑地皱起眉头,问道:“金水是什么?”
那女子柔若无骨地往齐归身上一倚,朝他抛媚眼。
“金水呀……就是……”
她的手抚上了齐归的小腹,上下游移着。
“让公子金枪不倒的,好东西……”
第38章 恣肆(十)
女子靠过来的一瞬间,齐归就感到快要窒息,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忙不迭把她推开,使劲往后撤退——她身上的粉实在是太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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