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释青扬起手中长戟,落下了第一刀。
凄厉的惨叫。
……
两尊神像溅上了堕仙的血。
帝君像脏了仙袍,而邪神像红了嘴唇,笑得愈发妖冶。
齐释青砍了他们近百刀。
到最后,地上就如同摊开两张人皮,血液脏器全部横流,碎骨散落。
齐释青拄着长戟,摇晃着站直。
他只能听见他的喘息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两个堕仙已经被他砍断了颈椎,只需要再施加一丁点的外力,就彻底身首分离。
就在齐释青扬起浴血长戟准备再砍最后一刀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柳相悯说话了。
柳相悯的声带都毁了,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发声的。
齐释青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五年前……中了邪咒的其实是你……你要做阵法的活祭……但齐归……把你的邪咒……转到自己身上了……”
“……所以才明白他能消解邪咒……”
“他左臂灵脉……断了……一直戴着手套……”
“你也给齐归转移……你……怎么不杀了你……”
微弱的笑声从柳相悯的胸腔传来,在无一殿内竟然起了回音。
柳相悯嘴巴咧大,那双黑得像假的的眼睛死死盯住齐释青,里面全是恨意,好像在说,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然后齐释青就看见柳相悯的脖子一歪,头彻底断了。
脑海里一片嗡鸣。
周身血液倒流。
齐释青死死盯着地上的两具残尸,用仅剩的理智点了归元阵。
如果神灵有知,从半空中俯瞰,那么就会看到齐释青归元阵亮起的那一瞬,玄陵门的乌木建筑群突然爆发出猛烈的金光,亮得如同十轮太阳同时升起。
所有的玄陵弟子向无一殿的方向肃穆站立,一个接一个地开启了归元阵。
邪祟再无法遁形,眨眼间灰飞烟灭。
玄陵门的归元阵,亮了三天三夜。
第240章 谶语(一)
“师父,师父。”大刚小心翼翼地推醒第五君。
第五君茫茫然睁开眼,眼睛酸涩胀痛,视野里一片昏暗,他迷蒙了半天,才发现不远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大刚正巴巴地趴在他身边,跟小狗似的。
又跑了一天,已经是晚上了。
他们一路走来并不算很顺,沿途碰到了三次盘查。
第一次对方腰间挂着玄陵门的罗盘,大刚认出来了,而后面两次没看见法器,大刚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
第五君本就重伤难愈,一路上都半梦半醒的,担心有人会拉开他的草帽仔细看他的脸,索性就把血抹在脸上,做出伤口的样子,再把白发散开,让大刚说是带重伤的爷爷去找神医救命,也就瞒了下来。
“到地方了……”大刚稳稳地扶住第五君,把他扶下了马车。
这是一家位于蓬莱岛中的客栈,距离那个有着邪神火眼和榴莲三结义典故的榴莲园不算太远。
按第五君的想法,他们向蓬莱岛东直走就行,大刚晚上可以跟自己在马车里挤一挤,小白是药王谷出来的仙马,不会累。
但大刚摸着第五君的脉象严词拒绝了,说如果这样奔波赶路,师父恐怕得交代在路上。
第五君为了让小徒弟安心,遂同意找客栈歇脚。
但因为路遇不明之人盘查,他们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惦记上,这好不容易快走出蓬莱岛中,才终于找到了个安全的地方,决定停下来歇一歇。
第五君被大刚扶到了榻上。
后背挨上柔软的床褥时,第五君没忍住发出一声喟叹,说自己老了,这一把骨头已经不行了。
他枕着高枕,眯缝着眼看着大刚在屋里跑来跑去进进出出——先问店家要热水,又取了药罐小炉子开始给他熬药,还一边翻着他的医书和笔记。
第五君勾着唇角,就这么又昏睡过去。
再醒的时候,鼻翼间萦绕的都是药的苦味,第五君撑着起身,没让大刚喂,自己拿碗一饮而尽,眉毛都不皱一下。
大刚给他拿了清水漱口,接着又要给他针灸,却被第五君轻轻一挡。
第五君拍着小孩的肩膀说:“热水要凉了,快去洗个澡吧。我这不急。奔波这些天太辛苦了。”
大刚想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脸,点点头,乖巧地去洗澡了。
第五君目送大刚离开,才攒起力气解开自己的衣服,胸前的纱布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他看着这堆结实的纱布发了会儿呆,然后才一点一点把衣服褪下,给自己换起了纱布。
染血的都丢进火盆里烧了。
换纱布花了不少时间。等做完这一切,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第五君躺回去,艰难地大口呼吸,眼前一片眩晕。
不等他重新陷入昏睡,他就听见啪嗒啪嗒的湿脚步声,大刚洗好澡了,急着跑过来趴到床边掀他衣服看纱布,见纱布非常干净,高兴地小声说:“快好啦。”
第五君唇边微微提起一个浅笑,然后眼前一黑。
眼前是一片黑雾,雾气越来越重,最后织成了一张网,他就在无垠之网的正中,束手束脚,无力挣扎。
他的身体很沉,雾气凝成的网无法承担,他就一点点坠落,最后网破了,他摔了下去。
眩晕失重消失的时候,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现自己竟然在药王谷。
第五君喃喃道,原来是梦。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照下来,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第五君低下头,自己身上一丝伤口也无。
他一头白发,穿了一身青衣,手中转着一支细长的石斛,在药王谷里闲适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流云就跑到了他脚下,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于是他腾空飞了起来。
衣袂翩飞,流云擦肩而过,他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了一会儿,就点着树木最高的叶子追逐碎日跃金。
他不知道他是谁。
降落在药王谷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草木都在簌簌,好似在拜他。
他在谷中走着,没有意念,没有欲望,没有目的。走着走着,他就变小了。
能看到的树梢变成了树干,再变成了灌木和花朵。
青衫拖在地上,拖着拖着,就消失了。他穿着一身小褂,胳膊和腿短短小小,披散的头发挽起一个小小的黑色的髻。
太阳在林间穿梭,给他带路,他就跟着太阳往前走,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就站在一丛一心香叶前,这丛一心香叶长得格外茂盛,每一片都绿油油的,纤长地支出来,在顶端分出两叉,优雅垂落。
他伸手拨弄着柔软的长叶,又蹲下身,抓了一朵花。
忽然林中传来了脚步声。
他懵懂地抬头,就见那脚步停在咫尺。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五君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眼角有泪水划下。
屋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灯,离他的床榻很远,而耳边隐约传来了大刚小小的鼾声。
第五君望着天花板,等脸颊眼干。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他的小时候,在药王谷。
他其实没有很小时候的记忆,好像他的人生是从见到齐释青的那一刻才开启的。但今天,他却想起了一些颠倒的、无可考的片段。
他想起自己并没有在药王谷活过很久,他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的,带着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
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有些阴差阳错其实是命中注定。
也许,他在此间走过是为了历劫,也或许是为了成全。
他重新闭上眼睛。
距离天亮还早,但他在梦中见到的那丛一心香叶却愈发清晰,在曾经的那个春日里,还是个孩子的他握住的那片长叶,其实是一句谶语。
一心香叶若能入药,只能做断尘散。
若服下断尘散,就能忘尽前缘,此生绝情。
第五君摩挲了两下指尖,缓缓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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