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被带回了玄陵门,他受了重伤,而齐归不在。
为了去找失踪的齐归,掌门他们连夜赶去了玳崆山,再没回来。
齐归的失踪就像一道天堑鸿沟,把他的心撕成了两半。
一半的心在想齐归在哪里,是死是活。
另一半的心在想他的父亲、长老和师兄为何会死。
所有人都说,齐归如果坠崖在玳崆山里,邪咒过境时就不可能还活着,更何况他还是被邪阵选中的祭品,沾染了邪咒。如果齐归还活着,他一定是幕后黑手。
但齐释青不信。他从来都不信。
他想要一个解释,能让齐归活着回到他的身边,也能让他为他的父兄报仇。
如今他的谜题解开了一半。五年前的幕后黑手已经找到了。
但他仍然不知道齐归是如何逃脱邪咒的。齐归聪明地把一切答案都推到已死的司少康身上,而司少康的尸体早就不翼而飞。
若不是前前后后从齐归嘴里问过无数遍,齐释青几乎怀疑司少康是他凭空捏造的假人。
他们阔别四年,齐归已经改名为第五君,成了一派掌门,有了他的师父和徒弟,好像一个陌生人。
齐释青试探着、勾引着,终于从第五君的壳子下面摸到了小归的芯。
这是他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的人,他太了解了,该怎么诱哄、怎么拿捏,齐释青一手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他本想等一切都解决,在所有人面前恢复他的清誉,再选个良辰吉日,给小归表明心意。
这是他计划好的,一切本该如他所愿。
他会把齐归看在眼皮底下,好好带回玄陵门,危险和筹谋都不需要齐归来操心,他只需要安心呆在他身边、等着恢复清白即可。
可齐释青怎么都没想到,齐归会带着淡然的微笑问他,是否愿意跟他结拜为兄弟。
齐释青想,从那个中秋夜开始,他与齐归就再没好好说过话,往后的每一句,齐归都带着疲惫的提防与算计,而他则一再被激出怒气。
齐释青本就是一言千钧的人,发话向来无人敢忤逆,只有齐归敢反复越过他的底线。
齐归每说一句话气他,他就会说一句更重的还回去,他睚眦必报,他咽不下这口气,齐归能给一个妓女送红豆苗,却妄想跟他结拜做兄弟?!
齐释青要操心的事太多了,齐归却只会给他添乱。情报搜集、人员调度、诸多谋划,都是为歼灭堕仙、报仇雪恨所做的准备。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与堕仙交锋难免会有伤亡,如果有法子救他门下弟子,他必须要救。
可齐归就是不说。
他不信他。
这份不信让齐释青怒火中烧。而让他更无法接受的则是齐归对司少康的信任和依赖。
齐归最大的秘密,只有司少康知道。
齐归的手套是司少康做的。
齐归来蓬莱岛西只是为了查明当年司少康的死因。
为了确认司少康的墓是空的,齐归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去那片他遭受过暗杀的杉树林,完全不顾他的命令。
齐释青能烧一棵红豆苗,能掘死人的墓,却管不住齐归的心。
从千金楼走的时候,齐释青与齐归兵分两路,自负地想让齐归冷静一下。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做上位者惯了,骄傲自负是他不会承认的本能,所有的关系里他都是主导者,对齐归也不例外。他可以气话说尽,还相信到头来齐归会像小时候那样粘在他身边,笑眯眯地,根本不在意。
回程的路上,齐释青甚至头一次想到了让步。他想,等齐归到了玄陵门,不管冷静的结果是什么,他都要跟齐归把话说开,因为再不说开就来不及了,接下来他要做的一切太危险,他必须要保证齐归安全。
可他没想到齐归没再给他机会。
齐归的手里好像有一个他看不见的计数器,齐归每失望一次就按动一次,等倒计时清零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结果,而齐释青毫不知情。
一张假面皮,一杯酒,齐归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掌门接任大典上,然后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让人无法再找到他的踪迹。
如果这是场游戏,齐归让他赢了。
但齐释青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从发觉齐归去了善念堂,下过慈悲堂地牢,先他一步推测出玄廿和大长老的秘密时,齐释青就意识到,他和齐归这关信与不信的劫难,也许再难过去。
太多的话没有说开,太多的误会没有解除,齐归本就不信他,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地牢,只怕再不会听他说一句辩白。
几滴冷雨坠了下来,砸在齐释青脸上。很快,雨势变大,如同瀑布,只是电闪雷鸣仍在东方。
眨眼间,齐释青就被暴雨浇透,衣料浸湿的那一刹那,齐释青想:“齐归,我认输了。”
他该如何联系齐归?
他要如何才能保护齐归的安全?
他该怎样才能让齐归离开蓬莱岛西,离玄陵门越远越好,最好马不停蹄地回到灸我崖他那个小吊脚楼去?
齐释青已经不奢求齐归能信他了,他只求齐归平安。等他在玄陵门把一切都解决,他会放弃一切去找他。
第一道闪电在玄君衙上空划过的时候,齐释青的黑罗盘反了光。
齐释青垂眸,雨水顺着额头淌下,从高挺的眉骨和鼻尖坠落。
他鬼使神差地将七星罗盘取下放在手心,盯着罗盘的顶盖。
过了半晌,齐释青突然站起,大步流星回到屋内。在隔绝了风雨的室内,他不顾浑身滴水,只来得及擦干手指,就将罗盘打开。
罗盘顶盖内放了一张对折的小符纸,墨色染黑了——那是在灸我崖时,齐归曾经拍在他背上偷听他说话的传音符。
数月前被他收藏的纪念品,如今派上了救命的用场。
“齐归。”
齐释青捧着那张小小的传音符,手指都在颤,竭力维持着冷静的声音。
“掌门贺礼还没给我,你就跑了?”
——但不要紧,跑就跑了,我不跟你追究,你最好跑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雷声起了,齐释青心脏在颤,“告诉你件事,我要和柳下惠子成亲了,就在明晚。”
——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来,本来也不是真的,何必操心。
齐释青甚至故作玩笑地轻松道:“还记得你小时候说的话么?你说想让我娶她,我娶了,你开心么?”
说完这句,齐释青的嗓音突然哑了。
他安静了好久,久到雨声透过门板砸在他的心房上,齐释青才低声问:“齐归,你听到我说这样的话,会有一点伤心吗?”
“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若换成是司少康,或者暖莺阁的老鸨,你会在乎么?”
齐释青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他看不见齐归,但隔着一张传音符,他知道齐归一定能听见。
“刚刚骗你的,我不会娶柳下惠子。我不会跟任何人结亲,除非是你。”
“齐归,你听见了么?”
一直以来没有告诉齐归的谋划,齐释青决定和盘托出。
可是齐归没能听见。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天没更,感冒了,疑似流感但也不确定……大家保重
第228章 白发苍生(五)
这个夜晚,蓬莱岛西的天像是破了。
暴雨从裂开的天穹以千军万马之势袭来,惊雷一道接着一道,聋子的耳膜都要被震碎,爆闪如刀斧劈下,高空之上骤然炸开灼眼银色的天罗地网,瞬息之间将黑夜照亮如同日食,再厚重的帘幔也无法遮挡高亮的频闪。
这是一个无人能安眠的夜晚,整个蓬莱岛西陷入恐惧和焦灼。
这场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绝非正常天象,玄陵弟子们推窗而望,心下均是惴惴不安——今夜的天象大变并不在他们推演的结果之内,只怕是有哪位神仙突然遭难历劫。
不过一个时辰前,大长老玄一刚带他们重新算过下一次的邪神异动,但没有人算出掌门七星罗盘给出的三个月的时限。
此时此刻天象大乱,风起云涌,视野里一片混沌,本不是个起卦的好时机,却突然有弟子执手中的罗盘叫道:“我算出来了!的确是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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