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卫刚走,很快又有一个暗卫出现在他面前,对他附耳说了句什么,恕尔神色一变。
他抬脚走向山洞,背后全是绝望的斧福府弟子的视线。
“掌门。”恕尔在洞口叫了一声。
山洞内隔绝了风雪,分外安静。齐释青站在十字刑架前,掌中攥着一只黑手套,还在往下滴血。
他听见恕尔的声音,却并未转头,而是望着这两截交错的血木,平静地说:“我又算了一回我的命数。”
他的声音很轻。
“不论我向东南西北哪里走,我的命格都是定数,不会再变了。”
恕尔心脏一震。他赶忙说:“斧福府弟子早就交代了,齐归是被一个会用药的小道童救走了,肯定是他那个小徒弟,掌门可以暂且放心,他们会回灸我崖的。”
齐释青仍然望着那个十字刑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道:“如果我死了,把它用作我的墓碑。”
恕尔大惊失色,“掌门!”
齐释青垂眸看向那一口黑瓷坛,重新给它下了禁制,落了符,没有波澜地交代道:“跟它葬在一起。”
恕尔心头腾起惊惧,什么话都说不出。
齐释青缓缓拾起地上那几段细绳,和那只手套攥在一起,朝他走去。“有什么消息么?”
恕尔震惊地盯着毫无表情的齐释青,愣了半天才想起他进洞找齐释青的目的。
“掌门……我派人去善扇山打听消息,但对方直接把我们两个弟子扣下了,现在人还在善扇山。”
齐释青波澜不惊地说:“是么?”
他往前走着,又道:“正常。”
齐释青踏出山洞的那一刻,雪停了。
这个画面无比奇异——上一瞬还是漫天飞雪,下一瞬猛烈的旋风就停了,半空中的鹅毛雪花直接竖着砸在地上。
齐释青对此毫无知觉,面色如常地往前走,走路带风。
远处缩在地上的那一堆斧福府弟子看见他的身影齐齐打了个抖,嘴巴开合不断,颤着想要说话。
齐释青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这些弟子集体噤声。他们身上的红色道袍并不防水,早已被落雪湿透,一个个冻得嘴唇青紫。
“玄陵掌门饶命……”
终于有一个弟子低声叫了出来,然后讨饶声此起彼伏。
齐释青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看向他们的眼神如同在看死物。
他把齐归的手套和捆过齐归的细绳收进怀里,然后解下罗盘。
在众人的注视下,七星罗盘径直飞向半空,在玳崆山的山顶展开了一个巨大的归元阵。
金光如同钟罩,骤然倒扣在白雪皑皑的山上,爆发出极其刺眼的光。
这个归元阵产生了无比震悚的效果,就连齐释青的暗卫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在历史记载中,从未有一个人的归元阵能够大到覆盖整座山脉,可齐释青的归元阵迅速膨胀,已经快要做到了。
从山顶,到山坳,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衰草都被覆盖在金光之下,所有的邪祟无所遁形。
他们能听到山中隐约的野兽叫声,还有邪气乱窜的声音,不知有多少藏匿的邪祟均在雪停的这个时刻被诛杀殆尽。
恕尔心潮澎湃,他注视着齐释青站在山顶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恍惚间以为见到了神明。
齐释青的归元阵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等金光散去,天已经晴了。
茫茫雪夜接上了冬日蓝天。
他勾手将罗盘收回,踏上融雪,再度垂眸看向这些受困的斧福府弟子的时候,他们内心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没来由的希冀:齐释青也许是个心软的神明,好像会赦免他们。
但下一刻,他们就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么荒谬。
齐释青随手一甩,七星罗盘就化成了一柄漆黑的长戟。
他用这长戟画了一个符咒,巨大的阵法罩下,圈住了所有斧福府弟子。
“这是真言咒。”
齐释青的声音比冰还刺骨,“阵中之人,若有半句假话,会窒息而亡。”
他的视线逡巡一圈,随意落在了一个斧福府弟子身上,如同念判词一般道:“你先说。你们都对齐归做了什么?”
柳相悯留在玳崆山上的亲信弟子一共二十二人。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已有八人窒息而死。
剩下十四个弟子交代了实情,从第五君被骗上玳崆山,到柳相悯给他转移了邪咒,再到惨绝人寰的放血,最后是他们被一个骑着白马的小道童给药翻,再醒来人就不见了。
齐释青听人挨个交代,表情堪称麻木。
等所有人回答完,他又平静地问:“谁给他放过血?每人划了多少刀?”
十四名斧福府弟子陷入沉默,一直在外围站岗放哨的四名弟子率先撇清关系。
剩下的十个弟子支支吾吾咬着嘴唇,有几个发了疯似地摇头颤抖。
齐释青便拿戟尖对着他们的脖子,他们不得不开口。
于是真言咒里又死了两个人。
从最后剩下的十二名斧福府弟子口中,齐释青终于拼凑出了真相。
柳相悯和相违计划把齐归做成药人,并说一切都是齐释青的授意。
柳相悯将自己的邪咒转移到了齐归身上,毁了他的灵脉,而齐归的血肉为相违所有。
齐归身上至少被划了七十刀,具体数量这些弟子都不清楚。最初的三刀是柳相悯划的,后面的,是这些弟子每隔一炷香新添的。
齐归就这样断了周身灵脉,被放了整整一坛的血。
并且以为这一切都是他下令的。
齐释青把长戟收回重新化为罗盘的时候,这十名幸存者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满脸写着死里逃生。
齐释青对恕尔说:“把他们带回玄陵门,交给玄十。”
恕尔应下,又听齐释青交代道:“告诉玄一,玄陵门的一切消息不准走漏风声,在玄十审出来蓬莱岛上剩下堕仙所在之后,立刻清剿。”
“尚未堕仙的,协助过堕仙的,只要有一丝瓜葛,全部带回玄陵门。”
恕尔抱拳:“是,掌门。”
齐释青静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柔和了些许。
“我先去善扇山。你传信给在外的其余暗卫,继续寻找齐归下落,直到确定他们回了灸我崖为止。”
恕尔再度颔首。
齐释青安静地看着他,最后交代道:“记住我在山洞里跟你说的。”
不待恕尔作出任何反应,齐释青就转身走了。
-
玳崆山脚下出现了零星几个善扇山道童。
一个时辰前,整座玳崆山被覆盖在金光中,如同神明降世的风水宝地,引得好奇的百姓出来眺望,善扇山不得不派人苦口婆心地劝人回去。
此时此刻,天光大亮,大雪已霁,唯有积雪皑皑。
齐释青先行下山,他用了轻功,速度飞快,却没想到在山脚下见到了善扇山掌门章仙童。
章仙童手持折扇肃立在路中央,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齐释青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善扇山掌门率先打开沉默,童声清脆,在积雪地里一穿而过。
“玄陵掌门,几日前掌门大典上刚刚别过。”
齐释青仍未开口,淡淡地看着他。
章仙童丝毫不恼,问道:“刚刚玳崆山上的归元阵,是齐掌门所开么?”
齐释青注视他半晌,颔首。
刷啦一声,章仙童突然将手中折扇摔开。
“玄陵门有归元阵,我善扇山也有识别堕仙的法门!”
随着善扇山掌门的大喝,两把折扇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形成无比锋利的风刃直冲齐释青脖颈,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风阵泛着银光,如同银色的火焰。
齐释青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连躲也不躲。
下一瞬,就见这两把折扇贴着他的脖侧飞过,然后在他身后绕圈,咻的一声回到了章仙童手里。
善扇山掌门眼睛瞪圆,胸脯剧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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