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小孩坐不住了, 和伙伴挥着呲火的烟花棒满街跑, 而后是摆摊写春联的、剪窗花的……“年味”顷刻席卷了整个大齐。
而万众期待的泽安十四年, 注定要过得忙忙碌碌。
在虞知鸿的极力促成之下,南北通商事宜终于得到圣眷。周至善从西北带回一名工匠,懂堪舆、善修路;陛下责令孙其尚拨人进入北越关,配合这位工匠,修一条连通中原和北境的通商大路。
税收改革事宜也被提上日程, 改多少、如何改,这些都已交由户部拟订初案, 不日将到陛下给出的期限, 如果顺利,正月一过就能实施。
这两件事如此顺利,首先不无瑞王没来插手搅局的缘故——他如同忽然转了性,除去牵涉到自己生意的问题, 其余事情皆不置一词。
其次竟是顾铎帮上了忙,这厮闲久了闭不上嘴,没少跑来搅浑水,在朝会上奇言壮语, 经常能化干戈为趣味。久而久之, 连虞知鸿都怀疑他是不是有意为之。
越是顺遂, 贤王殿下就越是日理万机,连每天被摁着换药的时候都在看文书,甚至没空闲多看那药一眼,丝毫不知里边加了料。
顾铎的血诚然有效。只用了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虞知鸿就能放下手杖了,走路慢一些,几乎看不出与常人有异,更不会发作疼痛。
太医啧啧称奇,将贤王殿下的尊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解释不出个四六,只能讲吉利话,说是小侯爷照顾得太好、其心意感天动地,才有这样的奇迹,兴许再休养一阵,王爷能恢复如初也没准等云云。
划破的次数多了,顾铎的手腕上留下来一道淡到几不可见的疤痕。虞知鸿曾发现过一次,捉住他的手问:“怎么回事?”
顾铎搪塞道:“小花抓的,没来得及好。”
虞知鸿虽短暂地感觉不对,可是又一沓子关于税改初案的文书被呈了上来。
在当下,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细节,过眼即如云烟。可日后的虞知鸿回想起这一天,连天上落下的初雪都能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他无数次想过,倘若能回到这时,问清楚这一切,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未来再多的回忆,也挡不住眼前的时光一去不复还。匆匆忙忙到了腊月三十,周至善前脚送走堪舆修路匠人,后脚便风尘仆仆地潜进贤王府书房。
他拿来一壶酒,放在炭火上温,人就在边上取暖:“王爷,我昔年投靠您时,您无意与瑞王相争。如今的情形大有不同,恕我冒昧,您的想法可有不同?”
虞知鸿回答得直截了当:“我如今有意。”
周至善从桌上拿了一只杯子,斟满酒,敬了敬,一饮而尽:“您想通了就好,周某没跟错人。”
“世道不易。”虞知鸿没接酒,示意不喝,“我身居此位,当做些什么。”
周至善笑道:“我还当您要趁伤远离朝政,彻底当一个闲散王爷。您可算是戒酒了?”
虞知鸿坦然道:“想过。小七不让喝。”
一口烈酒下肚,暖回来身子,周至善笑着摇了摇头。在书房里将家国大事聊完一遍,他又披上斗篷,悄然到了贤王府的后门。
不巧,正撞见顾铎要出去。
周至善做惯了文书,做正事如行文措辞一样严谨,此行要掩人耳目,就连一丝一毫风声也不走漏,当即要避让;且考虑到顾铎的武艺高强,五感六识超乎常人,同时想出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
可顾铎完全没发现什么,行色匆匆地出门,好似顺便魂游天外。
周至善直觉不对,悄悄尾随其后。只见这人出门后转了个弯,被接应登上了一架马车——上边是瑞王府的标记。
顾铎是去找吾业成。
刚刚回京城那会,他就去吃过闭门羹——吾业成非但不见,还在屋子里一口一个「叛徒」地大骂,令他滚蛋。
按顾铎的所见所闻来看,虞知鸿和瑞王,一个悍守边疆,一个杀人越货,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吾业成不肯听劝,他遂实实在在磕了几个头,麻溜利索地滚了。
立场不同是没办法的事,唯有一别两宽。但是人非草木,顾铎至少在师父身边实实在在过了三年,并不能转头就忘。接到邀约,他几乎产生了某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虽然吾业成的措辞并不客气:“过年回来,勿叫外人看我笑话。”
马车驶过,周至善转身直接躲回贤王府,将此事告知虞知鸿。
虞知鸿听罢,答道:“无妨,小七不会害我。”
宫宴时辰将近,陛下派来的马车停靠了在门口。周至善不及多说,就钻到了屏风后回避,目送虞知鸿携虞明登上车辇,又等到他们走远,才再次从后门离开。
泽安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冬雪没撑到跨年,天黑前就停了,没能兆上个丰年。
街上偶有步履匆忙的行人,或是游子回乡,或是为了生计刚刚收摊的商贩,都在全力以赴地赶在年夜前回家;
今晚不宵禁,憋了一年的大家闺秀跑出来放风,扔掉那些个「知书」和「达礼」,肆意地踩在看不出本色的雪地上,感受高墙外的天地。
有人心怀期待地回到自以为的「家」中,拥抱的却是一场阴谋;也有人无条件地抛出信任,却未曾想这世上没有无来由的东西,仍有什么在被消耗。
瑞王称病,怕过了病气,没参加晚宴;后宫无人,反正皇帝早不再年富力强,连言官都不催,也就一直空着。散席后,偌大个皇宫里,只剩下虞知鸿和虞明破例留下,陪皇帝守夜。
偶尔无话,虞知鸿会无意地瞥向瑞王的位置,想起出门前周至善说的事。
他想:“不知小七如何。”
出于年纪大了、对天伦之乐的向往,皇帝一厢情愿地当他在关心兄长,道:“老大偶感风寒,前两天还没事。你也不用担心,自己多穿衣服,注意点。”
虞知鸿收回目光,又听皇帝念叨起兄友弟恭的话,引经据典了满口的伦理纲常,可惜没一句能适用于天家淡薄的兄弟之间。
守到了新年,还有祭祖祭天礼。等终于忙完,已是年初三,虞知鸿才回贤王府。
顾铎已经百无聊赖地放挺了两天,见到这两父子,如逢甘霖,人来疯地直接迎面搂住虞知鸿:“新年好!”
虞知鸿毫无准备,冷不丁被拥了满怀。
作者有话说:
虞知鸿过年:守岁,哄皇帝,哄儿子。
顾铎过年:四处乱窜,被师父摁住,被贺林摁住,被师兄弟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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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思人
年后二三事
自从回到京城, 顾铎很少再这么搂搂抱抱,虞知鸿一恍神,徒然伸出手, 做出了相拥的姿态。
可顾铎已转头跑去抱虞明,只留下满怀余温。
虞明不像是刚刚出宫, 倒像是刚刚出狱,对自由的向往突破天际, 双手环在顾铎的脖子上, 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 开始喊着要「举高高」和「抛远远」。
顾铎是真的敢扔。虞知鸿那点心猿意马登时全都止如静水,他匆匆阻止了两人胡闹,还没来得及闲话两句,又被一封线报叫回了书房。
新的一年,北境十五部落要来送岁贡了。
蛮子出乎意料地讲信用, 竟然真老老实实地做起属国。送来的东西足斤足两,品质上乘, 挑不出一点错。
验货的是张全——皇帝想起来还有这号人, 寻思着边关太平无事,物尽其用地下旨,令其护送十五部落的使臣进京。
虞知鸿看完,批上已阅, 收进了抽匣。
他进书房的时候,那一大一小都跟过来,趴在窗口看热闹;就一会的功夫,再推开窗, 外边玩的却只剩下虞明和刚刚跑来的小花。
虞知鸿问:“小七呢?”
虞明踮起脚告状:“他和别人出去玩了!”
虞知鸿从没听说顾铎还认识什么朋友, 便多问了一句:“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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