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虞知鸿道,“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我同你一样,都会有。”
“也对。”顾铎道,“那你转过头,让我看看,你生气是什么样?”
一对上顾铎的脸,虞知鸿的不快都烟也云也地散尽了。
顾铎开始犯困打呵欠:“我好像发现一件事……你一见到我,就什么都不烦心了,是也不是?”
虞知鸿说:“嗯。”
“那就好办了。”顾铎困得趴在虞知鸿肩上,声音都带上倦意,“你去哪都带上我,只要不开心,就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他刚刚还在活蹦乱跳,只过片刻,竟已睡着了。
虞知鸿抱他去榻上,被顾铎揪住胳膊,昏昏沉沉地耍赖:“你陪我一会,哪都不许去。”
又说:“除了青楼。”
虞知鸿正好得闲,躺在他旁边,无奈地心想:“小的能省点心么?大的还没教明白呢。”
直到来年,顾铎都没能对「生孩子」一事有什么确切的认识。他一直想找人问。可没生过的与他一样懵懂,生过的又讳莫如深,只会说:“这没法说,你生了就知道了。”
故此,他只知道自己身上长出一个大活人,待月份够了拉出去,又是条英雄好汉。
虽然英雄好汉现在吐得昏天黑地,除了梅子一概不吃,每天的乐子只剩下躲进被子、露出一双眼睛,看虞知鸿找自己。
虞知鸿便跟着配合,每日回房,先假装找不到他,在屋子里转上一圈。
可眼神总是将贤王殿下出卖得一干二净,这人打从进门,就止不住地往床上看了。
顾铎主动掀开被子,亮出高高隆起的肚皮,拍着问:“你装得不像!来玩别的,猜一猜这里边是男的女的。”
虞知鸿如实回答:“不知道。”
顾铎说:“猜猜嘛。你猜中了,这孩子给你。”
虞知鸿:“……”
顾铎警惕地问:“你不要?”
虞知鸿:“我……”
顾铎没等他说完,已经愤怒了:“你不要,我生出来扔给谁啊?”
虞知鸿哭笑不得。
日子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过,直到顾铎有孕的第九个月。
又是一年春来夏往,北境十七部落陈兵一万于边境线上,战事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说:
顾铎日记:我不喜欢大肚子,不能喝酒,不能比剑。如果下次还要生,就让虞知鸿生吧。
虞知鸿:?
第7章 硝烟
我去等你,你也等着我。
虞知鸿自小和虞知秋不对付,不想讨这位嫡长亲哥的嫌,早早就自请去西南。如今算起来,他这一生至今,近乎一半的记忆和打仗有关,大把的光阴都洒在沙场上。
铁马金戈是他真正的故乡。
夜深梦回时,虞知鸿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如瑞王拥趸所言,过于好战了——他从没有过「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踟蹰,提枪纵马越关山,为收拾这片山河,他连命都能拼,更勿论别的什么情思或者念想。
可时至今日,虞知鸿豁然明白,他只是从前缺少牵挂。
顾铎临产在即,这些天明显安静了许多,一天十二时辰,他能睡过去八个。剩下的四个,一半用来吃梅子,一半用来和虞知鸿胡闹。
虞知鸿对他瞒下严峻的形势,只说万事不必担心,私下却托王誉带他先走。
一旦两军交战,他们现在所处的阳东城就是前线,北境驻军和征北军的粮饷遭了一年克扣,军备不足,根本守不住,只是时间问题。
至多再过三日,全城的百姓都得迁去别处。
但顾铎偏偏在这方面不傻,他对此有一种本能的直觉,稍见风吹草动,就意识到战事将起。
虞知鸿只好哄他:“我送你走,并非因为战事。你要生孩子,这里煞气重,不吉。”
顾铎不知委婉,他难得正儿八经地说话,开口就直指要害:“《兵》书讲:如若蛮夷有万人军队压境,则无需抵抗,根本打不过。他们就生在这里,擅长骑马打仗,体格强劲。你是想叫我扔下你逃命。”
虞知鸿无言以对。
王誉试图打圆场:“那是他老人家写书的年月还没咱王爷,大齐战神,咱们没输过。”
顾铎却一语戳穿:“要是带他的南疆驻军,可能有一拼,现在只能拼命。”
副官也立地熄火。
虞知鸿沉默片刻,不再诓他,坦言道:“没错,我要去拼命。”
顾铎盯着他。
虞知鸿轻声问:“可我为了什么?”
北境驻军三千,凑上零七碎八的征北军,勉勉强强破七千号人。
这些人成天吊儿郎当,没一个能打的,此刻都坚守在阳东,无一脱逃,他们为了什么?
顾铎想:“好吧,他是为了我。”
为了如他一样的每个人。
其中,有这些将士们的亲人、朋友和爱人,有街坊邻居熟人,乃至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甚至未曾谋面、但身体里同样流淌着中原血脉的人。
顾铎低头看了看肚子,妥协说:“好。我去等你,你也等着我。”
虞知鸿不知该说什么,只与他相拥,在松手时「嗯」了一声。
顾铎同王副官南下一城,找了家客栈待产,还带着老军医。
此事不便宣扬,也不好给他大张旗鼓找稳婆——容易吓着人家,所以只能暂时叫老军医来帮忙。
老军医确凿常常替人安胎,但亲手接生是第二回。上次还接的是只母猫,这次是头回接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绝不能在这两人露怯,只能嘬着明明摇摇欲坠许久、偏就是屹立不倒的大板牙,乱讲几句废话,安抚「军心」:“生孩子疼啊,年轻人,别害怕,咬咬牙就忍过去了。”
顾铎心不在焉,魂还牵挂在前线,草草回答:“我不怕疼,你努努力,生快一点,我好早点回去。”
老军医:“……”
王誉见过别人生孩子,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这怎么也要一天,生完你还得坐月子……”
他往日和顾铎比剑扯淡,顾铎对旁人尚有保留,不会撒娇放赖,没让他完全领略过自己异乎寻常的思路。
因而,当王副官听顾铎困惑地问“月子是什么,去天上坐么?”以及坚称“去哪都不坐,我要去找虞知鸿!”还完全解释不通的时候,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捱到顾铎生产当天时,王誉心里只由衷地剩下一个念头:“王爷可真不容易。”
这天,顾铎起床就感到腹痛,料想自己熬到头了,激动不已地叫来老军医。
但很快他就疼了个魂飞魄散。
老军医道:“用力,多用些力,像大解那样!”
王誉也跟着着急:“小顾你想想王爷!!”
顾铎想到虞知鸿,重打起精神,把这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问候了一遍,并且表示「下次要生你自己生去吧」。
他生得艰难、老军医接得艰难、王誉则是听王爷的坏话听得艰难。
就在这无比的艰难之中,三人齐心协力,最后终于弄出个囫囵玩意。
生完,顾铎差点连喘气的劲儿都不剩下,在耳边的嗡鸣和啼哭声里,听到老军说宣布:“是男孩。”
顾铎大失所望,王誉把孩子抱来,这厮几乎是以一种「生都生了」的心态瞥去,又被丑得生无可恋:“这是什么东西?”
问完,顾铎便彻底被自己气晕了。王誉吓得魂飞九天,老军医说:“没事,累的,让他睡吧。”
顾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再醒时,已经是半夜。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生完孩子,他没能像别人说的一样醍醐灌顶什么,也并未感到老军医之前说的种种不适,就是浑身没劲。
想到虞知鸿那不知怎样,他心急火燎,一刻不愿再等,便留书一封,踉踉跄跄地拿剑翻窗下楼,从马厩牵出匹马来,迫不及待地踏着夜露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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