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铎乐意研究兵法,却不见得喜欢考校。
他深知自己在战争上缺少经验,只能靠纸上的学习尽量弥补,奈何昨晚睡得就不踏实,考着考着,更困倦起来,止不住地捂着脸打呵欠。
好容易熬到考完,他跳车的动作像有恶犬在后边追似的,差点把王誉撞倒。
“吁!”顾铎刹住腿,定睛一看,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
王誉面无表情道:“不知道,应该不是来叫你吃饭的。”
顾铎犹如刚刚出狱,看风也顺看天也亮,又「活」了过来,热热乎乎地说:“这就中午了?走走走!”
虞知鸿坐在车里,从风吹起的车窗帘下,正好能目送这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一路笑闹。
王誉还朝驾车的张全打了个手势,张全便来问:“王爷,用膳了。您……”
虞知鸿望着那两道背影,没什么胃口,道:“你去吧,不必管我。”
张全这人是个实心的,凡事说一就绝不会做二,让往东走,他连东南方向都不会多看一眼。
倒是顾铎吃饭时没见到虞知鸿,不知怎么想的,一心竟认定和自己或许有关,怕是刚刚考校太不像话,噎得贤王殿下连饭都吃不下去,并宣称对此负责,打了饭菜送去。
虞知鸿正在看账册,头不抬眼不睁地说了一句「放着吧」,连来的是谁都没看。
正午的阳光太足,他像个不乐意见光的鬼魂,拉着大半的窗帘,坐在幽暗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书上蝇头小字。
顾铎无端想起王誉说虞知鸿瘦了。许是光影的缘故,他甚至联想到了早上那位老人,好像虞知鸿也是一般虚弱,能被风吹走似的。
在这一走神间,顾铎差点把白菜蛋花汤给扣了。幸好虞知鸿感觉到不对,抬头一看,恰好接住。
顾铎讪讪道:“手滑。”
虞知鸿差点被这汤淋了一头,竟也不恼,只放在一边:“无妨。”
顾铎这几天和将士们一起吃饭,得出了「人多吃饭香」的心得,因为刚才那点奇怪的感觉,他也分外不想把虞知鸿自己留在这,便坐下来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虞知鸿道:“看账册。”
顾铎拿来一本,随手翻了翻,深觉看这玩意没劲,不如虞知鸿赏心悦目,更没有自己秀色可餐,于是自作主张地通通收了起来:“那也不能不吃饭,账册也不会长腿跑了。”
虞知鸿说:“也没有胃口。”
这倒是个实在的理由。
顾铎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脑袋,认真出起主意:“我也不大容易饿,但累了就想吃东西。你要不别坐车了,和大家一块骑马?”
虞知鸿道:“好。”
顾铎道:“要是再吃不下,那就多走路。晚上我带你去钻小树林啊?”
虞知鸿:……
「钻小树林」这词是顾铎刚刚学的,他显然还不知其意,照着字面意思拿来乱用,还用得口不对心。
——别的话说出口,他多半盼人家答应,但这一句不然。和虞知鸿在一起,远不如找别人玩来得自在。
可他一想起虞知鸿自己坐在阴影里的样子,心里就像被小花拍了一巴掌似的不对。
顾铎自己都闹不明白,他想不想让虞知鸿答应。
这悬念没悬太久,虞知鸿咽下嘴里的饭菜,便回答:“不必,你想出去,可以去找张全他们。”
顾铎松开一口气,却又松得不彻底,心里头还丝丝缕缕吊着点什么,隐隐约约地别扭着:“不了,让你知道我和他们出去玩,要是我干了点什么,你岂不是一抓一个准?我今天就老老实实睡觉去。”
虞知鸿说:“也好。”
虞知鸿没吃完,顾铎就在他旁边尽职尽责地陪着,只需虞知鸿偶尔搭腔,他就能从刚刚张全吃了三大碗,到王誉早上拿他打赌还赌输了,统统说个遍。
虞知鸿几次想撂下筷子,但好像身体不听指挥一样,硬是吃到几只小碗都见了底。
顾铎诚挚地夸道:“王誉说你吃得少,和小花差不多,让我少盛点。幸好没听他的。”
虞知鸿擦拭干净嘴边,问他:“你想……小花了么?”
这话本来是「想家了么」,可顾铎从没说过贤王府是自己家,这么问不合适。
顾铎开始收拾碗筷:“不太想,白天看不着它,晚上还能梦见。它在王府肯定混得不错,又没人让他看书。”
虞知鸿说:“既然梦见,还是想的。你可以给它写信。”
顾铎手上动作停下,一言难尽地看着虞知鸿,确认:“给小花?”
虞知鸿说:“嗯,能寄回去。”
军中未见得每个人都有家,但必然人人有故乡。每到佳节时,那些故乡已无亲眷、又思乡情切的人就会给某处的老树或者巨石写信,聊以寄托一些心绪。
后来,也有人将不便告诉家人的苦处写出来,寄给某块青石板之类的。
这样的信大多不会真正寄出——反正无论树、石头还是别的什么,肯定都不会回信,就是个念想,谁都心知肚明。
顾铎不知道这些,就差把「这人是不是傻了」写在脸上,欲言又止片刻,放下碗,双手摁住了虞知鸿的肩,严肃道:“别动。”
而后,他整个人都贴了过去,用脑门碰上虞知鸿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虞知鸿立时浑身僵硬起来,只听到顾铎嘀嘀咕咕:“这也没发烧啊。行吧,没病就行。”
虞知鸿:“……”
虞知鸿的脸上硬是蹭出来血色了,顾铎一松开,他就不自在偏过头去。连顾铎拿着东西下车,都只潦草地「嗯」了声,没看人。
顾铎自己当过「剑」,分外能「领会别人的古怪言语」,转眼就抛到脑后去。他陪完饭,算是功成身退,边走边哼着不知道哪听来的小调,去厨间归还碗碟。
将士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厨间没什么人。他肆无忌惮地抻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准备找个地方小憩。
刚到阴凉处躺好,顾铎像是信手一抓似的,拦住了一枚破空袭来的小石子。
他往石子来处看,正好看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
顾铎:怎么说胡话了。你要不喵一个?
虞知鸿:虞知鸿:喵?
顾铎:!!
没赶上九点,臣妾来迟了!!
第19章 黑衣塘骑
明晚有好酒喝了!
那人背光而立,顾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打了个手势,便追了上去。
——飞石打的不是要害,其中灌注的内力也不足,对方更直接暴露出行踪,估计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事。
即便万一是,顾铎也技高人胆大,手里有兵刃,他就什么也不怕。
那人对周遭地形很熟悉,穿林过溪,踏水而行,绕着弯兜圈。顾铎的轻功好,一路上不仅没跟丢,还拉近了距离,看到对方身上穿的是塘报骑兵探路穿的黑衣。
这黑衣塘骑绕了林子一圈,最后停在一处杂草丛生的隐秘地方,声音沙哑地说:“陆小将军,您还记着自己是从哪来的么?”
顾铎:“记得,京城嘛。”
塘骑:“……”
顾铎像是没什么耐心,问:“你到底是谁啊?”
塘骑蒙着脸,裹在袍子里的身形也难以辨认,若非特别熟悉的人,定然无法看出身份。他不摘下这些掩饰,不直接回答这问题,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亮给顾铎看:“见物如见人,你师父的护身符,这总认识吧?”
——合着是瑞王派来的。
顾铎心说瑞王府真是从一而终地不正常,连说话的调子都上行下效,一概不阴不阳,还非爱绕着弯子地浪费时间。
他又问:“你有事么?”
“主子暂时没安排活,就是让我来提点几句。”塘骑淡淡道,“你在这呆久了,可别连自个儿的身份都忘了,也别忘了你师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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