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任她摇晃,只是含笑不理会。旁边一名伶俐女子便掩口笑道:“安师妹,别催啦!咱们迟迟不肯回去,正是为了岳……一件头等要紧之事。此中深意,你这憨丫头自然猜不透了。”
那安师妹似懂非懂,便向旁人寻问。篝火旁几名别派弟子便拊掌笑道:“你们这几个师姐忒也不厚道,说得这般暧昧含糊。来来,师兄跟你说了罢!你们岳师姐看上了那位又漂亮、又厉害的道尊弟子,准备把他带回去,给你们添个姐夫哪!”
他这句话声音甚是响亮,我尚未来得及吃惊,江雨晴几人已从山坡上转过头来,向这边张望。又听另一人恍然道:“怪不得这几次出去接应,岳师姐都自请出战,原来是为了与千霜君携手同行。啧啧,平日只听说岳师姐眼高于顶,对追求她的人更是丝毫不假辞色,想不到一遇见意中人,竟也如此……咳咳,实令人刮目相看。”
另一持剑弟子立刻接道:“是了,贵派霞隐师叔仙逝之后,那名动天下的未央剑法,便只岳师姐一人得其真传。千霜君又是剑心殊绝之人,他二人以剑论道,你来我往,彼此照应,岂不比独自参悟更快得多?对了,岳师姐现已是元婴后期了?”
那伶俐女子便是先前绘声绘色讲述之人,此时却只抿嘴而笑,道:“差不多罢。”
一群男弟子登时拍手起哄道:“行了,行了,正是女大当嫁之时!正好青霄门之夏堂殷堂主明日过来,他老人家最会无中生有,搭造盛筵华堂。到时早早将新房做起来,摆上三百里流水席,也让咱们沾沾天下第一宗门的光彩!”
话音未落,只见江雨晴已在一众女伴簇拥下,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下巴向那群起哄之人一抬,傲慢道:“让开!”
那群弟子为江大小姐这一身气焰所慑,乖乖分向两边。江雨晴一步踏入,双手叉腰,向那几名紫霞宗的女弟子冷哼一声,道:“好教几位知道,我们叶师弟早已有了家室。他的那位道侣,不但长得倾国倾城,性情更是温柔如水,叶师弟对他疼爱得不得了,过完年就要正式和他成亲。我劝有些人自己回去照照镜子,不要在这里自取其辱了!”
我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阵感动。先前我对这位骄纵受宠的大小姐并无好感,但此时此刻,对她只有无尽感激,心中龃龉也已消尽。
道宗弟子合籍之后,滴血为誓,命魂相连。觊觎他人道侣,便是要夺人魂魄性命,那是道门第一大禁忌。果然那起哄之人听了,皆满脸肃容,连声道歉。紫霞宗几名女弟子也相顾失色,只道不是有意失礼,实是一无所知。那老老实实的安师妹却小声道:“那千霜君他也没说……”立刻被几名师姐以眼神喝止了。
却听篝火旁一个懒媚的男声冷冷道:“呵,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不说?这门亲事,你道他自己情愿么?不过是道尊亲赐,师命难违罢了。那江随云愚笨、粗俗、浑浑噩噩,我多看一眼都觉浊气熏天,如何能入了他的眼?”
我循声望去,见说话那人一顶斗篷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只剩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露在外面。
我一见之下,顿觉有七八分眼熟,心想:“这人我曾见过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雨晴听他出言无状,恼火道:“喂,你在说谁?我江师兄哪里不好,要你在这里评头品足?”
那人哼笑一声,道:“我说错了么?江随云不过是运气好些,其人一无头脑,二无灵性,整日不过随波逐流,点头哈腰。别人对他笑,他也对别人笑;别人对他哭,他自己也呜呜直哭。蝼蚁尚知争食,他却不知一天到晚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对比叶疏冰雪剑心,难道江随云这等蠢货,还配与他同证大道、共结仙缘?别笑死人了!”
江雨晴被他一通讥讽,勃然大怒,跳脚道:“他不配,难道你就配了?你又是什么东西?”
那人将眼一抬,反问道:“我自评说江随云,与你何干?敢问阁下又是谁?”
江雨晴恼得满脸通红,连连跺脚,咬牙道:“我……我是他亲自认的妹妹!你这样诽谤我哥哥,我……”
她气急之下,反而灵光一动,叫道:“是了,是了!你一定是嫉妒他。我随云哥哥长得漂亮,运气又好,连道侣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天才……我知道了,你一定暗恋叶疏好多年罢?啧啧啧,我看你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既有头脑,又有灵性,香气逼人,大有见地。可惜呀,叶疏就喜欢我随云哥哥那样的。他宁愿看随云哥哥对他哭哭笑笑,也不乐意听你一句金玉良言。什么仙缘,什么大道,想那么多不着用的,人家夫妻两个天天抱在一起睡觉,你气不气呀?”
那人听了她这几句强词夺理之语,竟是正中心事,一时只气得双腮桃红,反而更增鲜妍。陡然之间,我想起来了:“这是不知梦中那个讨他欢心的小弟子,似乎是朱雀峰门下,名叫……周令!”
只见他身形一晃,已从火旁站了起来,切齿道:“我……我……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知道江随云……配不上他。只有我……”狠狠一甩衣袖,几个踉跄之下,已经去远了。
我见闹剧收场,本想过去向江雨晴道谢,见她满脸得胜的光辉,又被女伴称颂不断,嘻嘻哈哈地回到山坡上采花。遂打消了这个念头,换了一壶水,回到马车上沏茶。想到周令那伤心欲绝之状,竟与从前的我有七八分相似,一时有些心疼,只想:“也是个可怜人!”
少顷,叶疏推门而入。我忙将沏好的茶奉上,中途还特意多看了一眼他的手。只是我向来眼拙,也瞧不出是否与人切磋过,只得作罢。
叶疏垂眸饮了一口清茶,问道:“怎么了?”
我忙道:“没什么。”想了一想,看着他脸色,轻声道:“我问过了,那天夜里对歌的是大理巍山派弟子,皆属于……南诏古族。他们当日唱的,便是南诏古歌了。”
叶疏道:“嗯。”
我又忍不住看他一眼,心中惴惴,抓了好几下脸颊。
却听叶疏平淡道:“我妈妈就是南诏族人。”
我虽已猜到其中缘由,仍不禁一阵心慌,赶忙点了几下头,小声道:“那她……”
叶疏道:“我小时候,她给我唱过。我还记得这几个音,其他都不记得了。”
他被茶水浸润的红唇微微一动,发出几个诘屈之音。
我第一次听他发出这般音调,不由有些想笑。旋即坐正了身子,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向他们学了一首,只是……唱得不好。你……你要听么?”
叶疏一双明眸立刻向我望来,道了声:“好。”
我顿觉一阵羞涩,咳了好几声,这才低下了头,学着他们的腔调,极低极低地唱起来:
“洱海日出苍山雨,
有情无情也难分。
未必他心如我意……※”
我实在是笨,强记到第三句,后面的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曲韵未竟,只得自己乱编了一句:
“……我心永如月儿明。”
唱罢,良久才敢抬头望他。只见淡淡月华之下,叶疏那双世上最明艳的眸子轻轻闪动,如有波光渺远之意。
许久许久,才听见他开口道:“谢谢你。”
我用力摇了摇头,只觉泪水又已盈然于眶。一时想:那周令说得果然不错,我便是这样一个毫无灵性之人。但见叶疏如此,只觉了无遗憾:若说我活在世上为了什么,那就是为了坐在月亮下,给我心爱之人,轻轻唱这一首歌。
※文中歌词采用自大理白族民歌《载歌载舞“绕三灵”》。
第五十四章 放开他
翌日,传音弟子来报,说之夏堂十余名弟子已在鹤子川下滞留一日一夜,殷堂主的符令亦是百呼不应,应是途中遇到雾障、迷境,以致无法传讯。谢明台分出一缕神念,前往鹤子川旁的承恩寺,请寺中住持入山破境。谁知又是一整日过去,不但殷堂主不曾回信,连住持慧净法师进山之后,竟也了无音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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