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义兄, 何必眼热呢?起码你我不必受此桎梏, 娶一个叛臣之妻。”这人显然是喝大了,他看向宴会边缘的左明非, 眼神中既有同情, 又有悲凉,他顺势瘫倒在身旁同僚的身上, 醉醺醺地喃喃:“世家毁的毁…亡的亡…先帝在时犹有所顾忌, 陛下如何敢!”
刘伯义急忙捂住同僚的嘴巴,他神色警惕地四处张望, 继而低声劝道:“孙尚书慎言,世家之祸是弈王与墨逍之责, 与陛下何干?”
孙群嗤笑一声:“是啊,是啊…谁都有罪, 唯君主无咎!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引得旁人频频侧目,就连延光帝也寻声忘了过来,他笑意淡淡:“孙尚书何事这么高兴?”
刘伯义忙替孙群解释:“回陛下的话,孙尚书他…他喝多了。”
“哦?”延光帝随和道:“看来孙尚书也为太尉身体痊愈而高兴, 喻卿?”
众人四处张望,发现这场宴会的主角并不在场,延光帝又唤了一声:“喻卿何在?”
“臣来迟,请陛下恕罪。”喻勉不紧不慢地从宫道上走来。
延光帝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喻勉身上, 在喻勉若隐若现的威压笼罩下,在场之人仿佛被冷风拂面, 树上残留的叶子也不由得晃了几晃,但延光帝目光平和,像是阴鸷寒风中的顽石,不为所动。
“爱卿何故来迟?”延光帝含笑问。
“臣身体尚未恢复,脚程慢了些。”喻勉步伐快而有力,语速不慌不忙。
“爱卿如今是国之栋梁,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延光帝轻轻侧首,看向满脸醉态且目光愤恨的孙群,笑道:“孙尚书,你可安心了?”
孙群攥着酒壶,紧紧地盯着喻勉,继而发出一声冷笑:“安心?这江山社稷有太尉守着…老臣自然安心。”
延光帝自然而然地提起:“孙尚书和太尉皆为我大周的肱股之臣,你们一文一武,可要齐心协力,通力合作。”
孙群嗤嗤笑着,提着酒壶满身潦倒地坐下。
喻勉云淡风轻地拱了下手,道:“陛下所言极是。”
延光帝抬眸看向潘笑之,感慨道:“可惜,两位不能亲上加亲。”
喻勉眼风轻挑。
潘笑之顿了下,“……”躲开了延光帝的眼神,得罪喻勉的事——他不想干。
延光帝状似云淡风轻道:“喻卿如今还是形单影只一个,孙尚书的女儿也早已成家,你说呢,笑之?”
潘笑之喉结滚动,比起来得罪喻勉,他更不想得罪皇帝,于是他迎着喻勉意味深长的目光,配合着帝王的心意道:“臣…倒是听闻,孙尚书的孙女已经年满十六,且素有佳名,至今尚未婚配…”
“陛下!万万不可啊!”孙群顿时酒醒了一大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孙女才貌平庸,实在配不上太尉大人!”
延光帝轻笑:“哦?莫非孙尚书以为太尉是在意皮相的庸俗之辈?”
“可是…”孙群还要再辩解,却听潘笑之忍不住般地笑出了声——喻勉当然是,不然也不会看上左明非了,他心想。
延光帝看向潘笑之,目带询问,潘笑之急忙咳了咳,正色道:“臣笑尚书多虑了,太尉自然不是庸俗之辈,是吧,行之兄?”说完,他揶揄般看向喻勉。
喻勉语气敷衍:“潘大人高看本官了。”
“哪里哪里,太尉至今还未娶亲,这便说明太尉是把个人之利置于国家之后的呀。”潘笑之寻思着,反正人已经得罪了,既然得罪了,那便得罪透吧。
场上陷入到一阵死寂的嘈杂之中,延光帝但笑不语地看着陷入到谈资中的几人,孙群还在跪地哀求,浑然没了方才的酒气与豪气,潘笑之从容不迫地立在君王身旁,像是一把熠熠生辉的利刃。
不远处,左明非端坐在短案后面,温和的目光带有几分饶有兴致,他心想,有人要倒大霉了。
喻勉慢慢掀起眼皮,语气无悲无喜,似是闲谈似是挑衅,还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在下俗人一个,不爱闺秀,尤好美人。”
潘笑之被噎住了:“……”
他呵呵干笑几声:“太尉真会说笑。”
“肺腑之言。”喻勉言简意赅道,然后他微微侧身,眼神追着左明非而去。
在场之人俱是震惊,就连延光帝的目光也凝滞了片刻。
喻勉到达如今的位置,说是水到渠成也好,阴差阳错也罢,总道是世事无常,不可深究。
延光帝眸光闪烁不定,他唯一确定的是喻勉不会放弃如今的权势地位来赌一个和左明非公之于众的机会。
在延光帝心中,喻勉是开赌坊的人,但他却从不下注,他只坐收渔人之利。
但喻勉此番言论却叫人摸不准他的心思。
朝臣中不乏听到过喻勉和左明非事情的人,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免这个话题,无甚,话题中的两个人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迎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左明非微微一笑,他心平气和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而后不疾不徐地放下,举止一片光风霁月。
此种情境之下,也有人在醉意中忍不住腹诽:太尉大人眼光真好,左三公子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
极具占有性的幽深目光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左明非身上,片刻后,喻勉不舍地挪开目光,毫无温度的眼神懒散地看向左明非的左侧,喻勉说:“特别是…像嘉献殿下这般有勇有谋的女子,臣最为欣赏。”
静。
很安静。
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此起彼伏。
延光帝彻底愣住了。
喻勉兴致索然道:“可惜臣与嘉献殿下无缘也无份。”
季秉容剧烈地咳嗽起来,左明非见状,贴心地倒了杯水递给她,季秉容拂手推开,咳嗽得愈发厉害了。
左明非轻声笑了笑:“喻兄,你这番言论,不是让公主难做吗?”
“怎么会。”喻勉似笑非笑道:“若是公主愿意,本官抢也要把人抢过来。”他并未言明要抢公主,只是意味深长地说要抢人。
季秉容咳得满脸通红,她满脸抗拒却又不得不维护着公主的体面,道:“太尉莫要再开玩笑了。”
“公主说的是。”喻勉收回目光,笑意不达眼底道:“玩笑而已,诸位不必当真。”
众人的心情简直是一波三折。
有人打圆场道:“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有意思,太尉真是风趣之人,在下就说嘛,太尉怎么可能是喜好美人的轻浮之辈,原来是玩笑,哈哈哈哈哈…”
喻勉淡淡道:“这句不是玩笑。”
“……”
“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太尉还真是性情中人呐。”
延光帝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他瞥向跪在地上的孙群,道:“朕本想着孙尚书年事已高,这才需要太尉多多帮衬,不过孙尚书既要拒绝太尉的好意…那便歇着吧。”
孙群一愣,抬头呆呆地看着延光帝,稍显凌乱的花白鬓发在空气中颤巍巍地动了动。
延光帝神色平和道:“而且孙尚书您嗜酒成性,继续在这个位置上恐怕会耽误国事。”
没等孙群有所回应,刘伯义率先跪下,苦苦哀求:“还请陛下三思,孙大人从先帝还在时便担任尚书一职,迁都事宜以及打道回府这些事都是孙大人在全权操办…”
“刘大人。”延光帝沉声道:“你是在提醒朕的过错吗?”
刘伯义急忙叩首:“臣不敢!只是这件事烦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老臣们纷纷下跪,左明非也赫然在列,这是仅剩的世家对皇权的态度。
一众乌黑帽檐中,只有少半的人巍然不动地坐着,其中有延光帝提拔的新臣,也有像喻勉这种看似没有立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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