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县在六县中样样屈居末尾,这些齐开胜也早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所幸是今年比之往年县学中多记了五名读书人,下官见此不经感怀安慰。”
齐开胜看了一眼录册,面上微微一笑:“不错,陛下加大了科考录用的标准,县学能在此增添生员实属不易。”
他合上册子:“这也是你的功劳,想必新县上任后,在杜衡的领导下秋阳县会越来越好。”
既见说到新知县,蒋作无借机道:“杜知县年轻,自是临政能干,只是……”
“可有不妥之处?”齐开胜看向欲言又止的人:“本官前来巡县便是想见新任官员是否尽职,有什么你说便是。”
蒋作无当即跪下:“知府大人清断,杜知县自正任后便暗示号集当地乡绅富户献礼祝贺,揽收钱银千两之数。生活过得骄奢,日供陈冰解暑,又大肆宴宾请客……”
“朝廷律禁官员私收财礼,下官看在眼中实为不妥,秋阳县本为穷困之地,若是让老百姓知道县太爷如此,百姓作何所想。”
齐开胜凝起眉头:“你这是要谏告杜衡?”
“下官不敢冒言,只是一心为秋阳县百姓所想。此番绝非胡言,有账本为证!”
蒋作无跪地将一本账簿附上。
齐开胜取过账簿翻了一翻,看向蒋作无:“你的意思是杜衡私收财物后,用这些钱生活奢靡?”
“下官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证据确凿,下官也伤怀,上任知县才走,好不已易迎来新县正任,却不想杜知县如此不端。此番作为,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老百姓岂非苦不堪言?”
“下官终日惶恐,深知知府大人公正严明,这才战战兢兢据实上禀。”
齐开胜看着一派衷心正直,不畏强权模样的蒋作无。
他捏着账簿,面色铁青,却道:“陛下继位尚才在朝中查处了两位贪官污吏,最是厌恶一个贪字。”
“杜衡尚才上任不足月便私收财礼的话,若是长久留任秋阳县岂非民不聊生。”
齐开胜面露忧愁:“只是秋收在即,县中难免忙碌,县衙不可一日无主。若卸其职务,一时间又再难寻人顶上,当如何是好……只怕是也只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年底再做定夺了。”
他看向了蒋作无。
“下官一切听从知府大人安排,大人清断,必不会让违法律令之人逍遥法外。只是知县心在财物之上,只怕秋收老百姓要再吃苦头了。”
齐开胜道:“蒋教谕,据本官了解,你做官也有上十年之久了。”
蒋作无提了一口气,暗暗期待着齐开胜接下去要说的话:“大人好记性。”
然则想听到的提拔之语,话锋一转却成了一句:“做这许久的官,你可晓得参谏上官失察该当何罪?”
蒋作无闻言一惊,他连忙叩首:“大人,下官句句属实,绝非虚言!”
他脑中飞速运转,理着杜衡和齐开胜是否有亲联,便见蒋作无抬手。
须臾,随侍取了一本账簿:“你递上来的东西不巧本官也有一本,来秋阳县前便已经到了手上,且还是杜衡亲自派人送来的。”
“私收财礼视为贪,这是却是禀明了上意的公收。秋阳县账上空乏,杜衡将这些私礼充之公账,以此做民用。”
齐开胜啪的一声把账簿摔在桌案上,原就是一桩算不得多光彩的公事,但自己和朝廷一同赞许,这朝有人前来参举,无疑是直接挥手打他打朝廷的脸:“你监察上官本是无错,错在急功近利未查全貌便冒失参谏。”
蒋作无看着桌上两本一样的账簿袋怔在了原地,脑子里只有怎会如此四个字。
“大选之时你上递过请升,原也该是个上进有心之人,但这些年秋阳县教化不佳学子也少而未过考课。而今你不把心思踏实放在政务考绩上,倒是把心思放在了新县身上,究竟是初衷变了,还是怨恨朝廷?”
蒋作无吓的连连磕头:“是下官失察,下官绝无此心,还望大人息怒!”
天热气躁,一丝火星子就可把人点的脾性变大,齐开胜怒言:“杜衡初来县上不适气温,寻方解暑,你作为县中老人,非但不体恤上司解决困难,倒是暗中记上一笔作风奢靡。”
“宴请下属官宦吏员朝廷并不曾有禁令,你既参之,此宴可有超过规制?”
蒋作无头一次受到严厉斥责,一张老脸羞的发红。
齐开胜叱怒了好一通,越责越想起这些年来不成体统的秋阳县,再见当地官员竟是如此品性,更是来气。
约莫训骂了一刻钟的时间,齐开胜口中发干,端了身侧的茶水吃了一口消了消气。
后道:“你既心不在职务之上,那也不必再继续操持了。堂堂教谕,能不成,品不济,又怎么做的好教化管的好县学。”
“手头上的公务且就先放着,由训导帮你料理着,待本官下巡结束后再做定夺。”
蒋作无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听到齐开胜对自己的安排,顿时人都瘫软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却又无从争辩,哑巴吃了黄连。
好半晌后才挤出一句:“大人明断,下官谨遵教诲。”
“人走了?”
杜衡见到信步进来的下人时,正在和秦小满在慢条斯理的折菜,夏时桌上少不得一碟的凉菜。
以前在白榕书院读书时,游豁曾说凉杜衡做得凉拌胡瓜比京城中三鲜居的还要爽口。
天炎知府怕热,又大发脾气一通,晚食若有一份清爽的凉拌菜,必然敞开了胃口吃。
“蒋作无离开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听闻知府大人已然停了其职务。”
秦小满闻言扬起眉毛,他丢下手里的豆角:“就停职啦?”
“回夫郎,正是。”
秦小满笑着看向杜衡。
“他若是不停职,咱们这些日子的功夫也就白做了,可惜了流水出去的银钱,那可都是咱们家的私账所出。”
“常言道破财消灾,没了他再碍事,你也就能放心差遣衙门里的人好生办事了!”
杜衡勾起嘴角:“秋收可是好时节,再留他到七月多不吉利。”
翌日,齐开胜走之前先在前衙宣布了私礼公账以及蒋作无停职一事,手中事务由杜衡再做安排。
训戒了一班子人当尊重爱戴上司,勤政为民后才离去。
一时间诸人哗然,没想到待人儒雅温和的知县竟然把老狐狸的蒋作无给打倒了,原以为会遭老人生吞活剥的结果安然无恙,倒是稳胜者被击落下台,谁人不意外。
经此一事,诸人自是晓得了这新来的知县看着年轻,却不似表象那般似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县衙究竟是谁当家作主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般,更何况知府训诫,风往一头吹。
王有鑫看着这般天翻地覆,人都懵傻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的靠山竟就倒下了。
看着杜衡仍旧让在理政堂里做事,他心中惴惴不安,一头又暗自期望杜衡是真的信任他,自己还能在县衙里继续混下去。
“王主簿,你去把蒋教谕叫来一声。”
王有鑫心下一窒:“是。”
不多时,蒋作无便大步走了进来,既已如此,表面那点子平和也大可不必再装。
“杜大人好心计啊。”
杜衡静看着一脸灰败之相的蒋作无,只怕是昨晚回去一夜未眠,人老了,一夜未曾休整好气色便难看的很。
“哪里又和蒋教谕比得。”
蒋作无冷笑了一声:“从一开始你便故作急躁不成事而让我以为你是个好拿捏的,又一步步下套引我入局,知晓秋收以前知府下巡,我势必会抓住这个机会参你,只怕参言单薄,于是还故作骄奢。”
杜衡托着下巴:“蒋大人若本分无心,本官再如何有意事情也办不成。不是本官急躁,到底还是蒋教谕急躁了些,太过想取本官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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