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
裴少傅仍在诏狱中。
萧慎抿住嘴唇不吭声,嘴角拉得老长。
“又拉着个脸做什么?”沈青琢逗他,“这会儿离天亮还早着呢,先生能美美地睡一觉。”
萧慎眼含忧虑:“先生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最近,先生的胃口好像越来越差,身子也越来越虚弱,这次竟然直接累得晕倒了。
“应该没有吧……”沈青琢蹙了蹙眉,“太医诊治过好几次,都说没什么大问题,慢慢调养吧。”
原主出生时不足月,自幼体弱多病,又被养得千娇百贵,一点小风寒也受不得,大约体质就是比旁人孱弱些,会晕倒也不奇怪。
萧慎凑过去,轻拂先生散落的鬓发,“那我命人去长乐宫,拿人参过来给先生炖鸡。”
沈青琢不由失笑:“上回太后送我的那根千年人参,我还没吃呢。”
“我真没用啊……”闻言,萧慎颓然地伏下身子,“那我到底……能为先生做点什么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沈青琢微讶,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萧慎掌心抵着脸颊,语气低落道:“一直以来,都是先生教导我,关心我,为我殚精竭虑,甚至……”
半晌后,沈青琢终于组织好语言,“这些都是先生自己愿意的。”
少年仍一动不动,周身笼罩着一股消沉的气息。
“你记不记得三年前,先生与你说过,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沈青琢搭上少年略显单薄的肩,“我并非一无所求,至于我所求到底为何,时候到了,你就会知晓。”
萧慎缓慢地抬起脸,怔怔地望向先生。
“平日里我对你好,是因为想对你好,所以你回报给我的真心,就已经足够了。”沈青琢毫不避讳少年灼灼的目光,努力减轻他内心的负罪感,“至于其他的筹谋,先生确是有私心的,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良久后,萧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青琢呼噜一下小徒弟的头发,试图打破凝重的气氛,“再说了,回报先生的日子还多着呢,你急什么?”
萧慎终于露出笑容,又扑进先生怀里撒娇,“只要是先生想要的,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捧到先生面前!”
“真的啊?”沈青琢垂下眼眸,伸出小拇指,“来拉勾上吊。”
萧慎似乎觉得很新奇,乖巧地伸出一只手,勾上了先生温凉如玉的手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沈青琢笑眼盈盈地抵着小徒弟的手,与他的拇指盖了一个印章,“盖章成功!”
指腹相触时,一阵奇妙的电流顺着指尖游窜至四肢百骸,少年心中充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是独属于他和先生的约定,只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
又过了几日,甚嚣尘上的废太子一案,终于尘埃落定。
这一日,太子殿下生辰如期而至,本该是大摆宴席的热闹日子,但宫中却无一人再敢提起废太子的名讳,就连东宫的宫婢们也死的死散的散,还有一部分被遣至其他各宫。
是夜,月黑风高,一道黑影闪入了禁宫。
萧逸宸蜷缩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麻木地睁眼望着漆黑一片的前方。
光熹帝给足了废太子体面,既没有对他严刑拷打,也没有将他扔进死牢,但这座破败沉寂的禁宫,对于曾经的一国储君,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来说,依然无异于地狱。
没有什么比在最接近权力巅峰时,一夜之间跌入泥潭沼泽,更令人绝望。
但他不能死,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吱呀”一声,在鸦雀无声的禁宫中响起。
“谁?”萧逸宸警惕地抬起身子。
“是我呀,二哥。”萧慎推开门,提着一盏灯笼走进去。
“是你?”萧逸宸死死盯着来人,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今日是二哥的生辰,想来除了我,也不会有旁人记得了。”萧慎叹了一口气,“我悄悄给二哥带了一些饭菜。”
说罢,他将食盒放在案桌上,打开了盒盖。
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霎时飘散出来,萧逸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禁宫远不比东宫,只有残羹剩饭。他最开始一口都不想吃,但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住了,还是不得不忍辱负重吃了那些猪食般的饭菜。
但他并没有昏头,依旧保持着十足的警惕,老七会有这么好心?
“好歹二哥送了我如此贵重的生辰贺礼,我还二哥一顿饭菜,也算是略薄心意。”萧慎将饭菜一一摆好,又抽出筷子,率先挟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咀嚼。
见他吃了没事,萧逸宸稍稍放下一点戒心,起身走到了桌前,命令道:“每一道菜,你都先尝一口。”
萧慎依言各挟了一筷子,又开口道:“二哥此番遭人陷害,其实我心中很为二哥不平。”
提起这茬,萧逸宸猛一拍桌子,怒骂道:“都是沈青琢那个贱人害的!等孤出去,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方解我心头之恨!”
萧慎垂下眼睫,将另一双筷子递给他,“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逸宸立即接过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仿佛吃的不是饭菜,而是沈大人的血肉。
萧慎站在废太子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最后一顿饭,二哥吃慢些。”
萧逸宸停止模糊不清的咒骂,“你什么意呃——”
碗筷被打翻,他双手紧紧扣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古怪的“赫赫”声,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下一瞬,他便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萧慎慢条斯理地走到他面前,目光森冷可怖,唇角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二哥,我来送你上路了。”
说罢便一脚踩下去,先将五指生生踩断。
十指连心,萧逸宸痛得在地上翻滚,却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
萧慎面上笑意更甚,自腰间抽出匕首,蹲下身子,“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人身上到底有多少块骨头呢?”
话音刚落,他反手一刀狠狠插.进萧逸宸的膝盖骨,“不如,就从这里开始数起吧。”
……
这一夜,禁宫中一如往常的死寂,只间或伴着“刺啦刺啦”和“噗嗤噗嗤”的声响,但完全没有传至守在外殿门口的禁军耳中。
寅时将至,萧慎长舒了一口气,点燃蜡烛,随手扔到早已看不出人形的废太子身上,然后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
禁宫走水,废太子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沈青琢查探现场后,发现了几处疑点,正欲详细上报,光熹帝却满脸疲倦地挥了挥手。
短短数日,光熹帝两鬓白发丛生,仿佛一夜之间变得苍老。他躺靠于龙榻上,有气无力道:“就这样罢。这件案子,到此为止。”
“是,皇上。”沈青琢拱手应声。
“爱卿啊……”光熹帝看向他,神情喜怒难辩,“你说,朕是不是该把他们都放出去了?”
沈青琢心下一跳,不露声色地回道:“皇上心中,定是有了妥当的考虑。”
“你下去吧。”果不其然,光熹帝又挥了挥手,显然早已做好了决定。
又几日后,光熹帝一连下了数道圣旨,封三皇子萧弘曜为楚王,四皇子萧邵元为梁王,五皇子萧景睿为齐王,六皇子萧承昀为燕王,七皇子萧慎为晋王。
另有旨,特封晋王为抚西大将军,即刻动身前往绥西,抗击西戎,平定绥西。
圣旨一下,前朝后宫齐齐震动。
接旨后的萧慎简直疯了一样,一路从长乐宫狂奔至霁月阁,“先生先生!先生!”
“冷静!”沈青琢几乎同时得到了消息,一把握住小徒弟的肩膀,“冷静一点。”
“我……”萧慎急促地喘着气,语气斩钉截铁道,“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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