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琢沉默了片刻,温声回道:“也许他就是想一个人静静,无论是家人或是……爱人之间,都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
握住酒杯的手指陡然用力,凸出的骨节泛白,萧慎克制地深呼吸一口气,又伸手去倒酒。
“别喝了,伤身。”沈青琢下意识抬手,按住了酒壶。
修长如玉的手暴露在萧慎的视线中,尤其是虎口处那道独一无二的粉色月牙印记,刺痛了他的双眼。
沈青琢也意识露了破绽,迅速收回手抽身而起,“在下想起家中有事,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酒桌。
围在周边的带刀侍卫,顿时齐刷刷抽出腰间的佩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与此同时,雪亮的利剑倏然出鞘,向晨漠然的眼神中浮现出冰冷的杀气。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二楼的客人被吓得四散,饭不吃了,酒也不喝了,慌不择路地跑下楼去。
沈青琢双眸微敛,“阁下,这是何意?”
“一个月了。”萧慎一饮而尽最后一杯酒,起身走向那道刻在心上的清隽背影,“先生,该回家了。”
沈青琢立在原地,语气镇定:“阁下认错人了。”
萧慎自后往前地将人拢进怀里,滚烫的气息拂过耳尖,“我的先生,我怎么会认错?”
即便有一日他忘记了自己,也能从滚滚凡尘中一眼认出他的先生。
熟悉的电流顺着耳根游窜至脊椎骨,沈青琢腰肢一软,徒劳地否认道:“我不是……呀!”
小徒弟竟当众拦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吓得他叫出了清泠好听的本音。
向晨手中的剑方向一转,“主人!”
“向晨,收剑。”沈青琢立即出声阻止,又小声道,“好了我承认,你先放下先生。”
然而萧慎却置若罔闻,就这样抱着他迈开脚步往楼下走。
沈青琢不得不抬手攀住小徒弟的肩背,自暴自弃地自我安慰,好歹现下用的脸不是他自己的。
不过,等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还是羞得将脸埋进小徒弟胸口里,声音闷闷地传出去,“你要带先生去哪里?”
萧慎薄唇紧抿,不为所动地继续往前走。
向晨和小德子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心里急得很,却不敢上前去阻止。
“等等!”沈青琢忽然想起那两个异族人,揪着锦袍前襟抬起脸来,“我们是跟着两个可疑人来的,不能跟丢了。”
萧慎停下脚步,凤眸微垂,终于开了金口:“什么人?”
“看打扮是普通百姓,但口音奇怪,有功夫在身,长相也很异域。”沈青琢认真回道,“有可能是异族细作。”
片晌后,萧慎示意身后的带刀侍卫,“你们俩跟上细作,必要时抓回北镇抚司。”
这下,沈公子再没了其他借口,只能乖乖被小徒弟抱着往前走。
***
不多时,他们来到渡口处,登上一艘画舫。这艘画舫船柱雕龙画凤,顶部饰有金砖,精巧而华丽。
萧慎一路抱着人进了后舱,俯身将先生放到软榻上。
“哪来的画舫?”沈青琢好奇地望着舱内花梨紫檀陈施,“你坐船来的?”
“骑马来的。”萧慎单膝跪在他面前,“先生娇贵,受不得颠簸。”
沈青琢这才转回脸,有些心虚地正视眼前这张英俊立体的面容。
分别将近一个月,他得承认,其实心里是有些想念小徒弟的。但眼下的情况,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萧慎目光沉不见底,幽幽地开口道:“先生骗了我。”
沈青琢立即反驳道:“我留了口信。”
“先生骗了我。”萧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错过他的每一丝表情,“倘若今日我没找来,先生打算何时回去?”
“我……”沈青琢还真被问住了,微微撇开眼神,“你是怎么认出先生来的?”
萧慎放在他身侧的手,渐渐收紧了。
得知先生离京,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怒,立即派出最精锐的锦衣卫,沿途四处寻找先生的踪迹。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却始终渺无音讯。无尽的惊惧恐慌涌上心头,万一先生远走高飞,再也不要他了,他该怎么活下去?
又或者,先生在外遭遇不测——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派出更多锦衣卫,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散开去寻找。
直到浑浑噩噩的大脑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锦衣卫找不到先生,一定是因为先生被暗卫易容换貌了。
锦衣卫的搜索定位,迅速扩大成一行三位年轻人。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得到了消息。
“我当然认得出先生。”萧慎的嗓音哑了下去,“从窗下看见先生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当他一步一步走近,鼻尖嗅到那股浸透入骨髓里的馥郁梅香时,他几乎停滞的心脏终于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蹭上先生的脸颊,想擦掉这张陌生的脸。
“要用特制的药水擦拭。”沈青琢捉住他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有水吗?”
很快,有人送进来一盆温水。
沈青琢将药水滴入打湿的巾帕,揉开后慢慢擦拭自己的脸,将用来改变五官脸型的材料和胭脂水粉都卸掉。
一张清绝昳丽的脸,清水出芙蓉般一点点显露出来。
萧慎用眼神细细描摹着如画的眉眼,猛地起身扑上去,将先生按倒在榻上,“先生说要散心,可想通了什么?”
沈青琢抿了抿唇,轻声细语地问道:“先生还没散完心,能再宽限几日么?”
“我不明白……”漆黑的瞳孔里涌上水汽,眼眶四周迅速泛红,“先生是怪我……怪我不顾先生身体……”
“什么?你想哪儿去了?”沈青琢不禁失笑,“好吧,那夜你确实很过份,但先生也不是没享……”
他咬了咬舌尖,及时止住后半句话,“先生只是想理清自己的心。”
“我说过我可以等,等先生愿意爱我。”萧慎竭力压着胸口咆哮的野兽,语气却越来越失控,“我的底线只是先生不要离开我,有那么难吗?啊?”
纤细的雪腕被手掌紧紧攥着,沈青琢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上辈子被折磨的一幕。
他有些紧张,“冷静一点,小七。”
太阳穴处暴起的青筋汹涌鼓动,萧慎在失去理智之前松开了手,大步走向舱壁,一拳狠狠捶在舱身上。
沈青琢支起上半身,怔怔地望向他。
萧慎面对舱壁,如同一头被牢笼囚住的小兽,从嗓子里挤出低低的声音,“我知道我卑劣,我自私,我贪婪成瘾,可我……”
沈青琢走至他身后,温软的掌心覆住硬邦邦的拳头,“不是这样的,小七。”
他的小七勇敢,坚韧,为了爱九死不悔,是他自己胆怯退缩了。
“是先生不好,小七不要伤心。”他将额头抵在日渐宽阔的背上,轻声承诺道,“先生跟你回去,先生不跑了。”
他本来就没打算彻底离开,如今的他好比一只栓了线的风筝,走得再远,只要小七拉一拉线头,就会飞回去。
不知不觉中,他的根已深深扎在了小七身上。
背对着他的青年,眸底的猩红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唇畔一抹奇异的笑。
“真的吗?”萧慎嗓音哽咽地确认道,“先生真的……再也不离开我了吗?”
沈青琢近乎叹息般回道:“好小七,先生与你说过的话,何曾失信?”
萧慎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的神情依旧如惊弓之鸟,“我好怕,先生。”
沈青琢简直不知该如何哄他了,“那你说,怎么样才肯相信先生?”
“除非……”喉结滚动了一下,萧慎的目光落至开阖的红唇上,“除非,先生愿意主动吻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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