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琢刚想说就为了这点事至于吗,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语气迟疑地问道:“难道是……关于我的?”
萧慎抿紧了淡色薄唇,一声不吭。
倘若今日先生没来,他不仅要用带倒刺的鞭子将那小太监活活抽死,还要生生拔了那小太监的舌头,叫那人死了变成鬼,在十八层地狱里也没法再嚼舌根。
“罢了,我不追问了。”沈青琢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浑身绵软地依靠在门框上,“先生相信是那宫人做错了事,否则你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先生……”跪在地上的少年重新仰起脸,语气里藏着说不出的委屈可怜,“我今日真是气发昏了,都没反应过来我在做什么。”
沈青琢不为所动,又换了个问题:“那根带倒刺的鞭子,是谁给你的?”
“鞭子……”萧慎怔了怔,含含混混地回道,“就是……来的……”
“说什么?大声点。”沈青琢不满地蹙眉,“一字一句说清楚。”
按道理说,这种带倒刺的长鞭宫中并不多见,一般是禁军和锦衣卫的武器刑具,平常习惯用鞭子的侍卫也寥寥可数。
见轻易糊弄不过去,萧慎只好端正态度回道:“是锦衣卫的邹鹏给我的。”
“邹鹏?”沈青琢没想到会跟这位邹大人扯上关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给你鞭子做什么?”
“就是前两天的事。”萧慎一五一十地坦白,“我去给父皇请安时,恰好碰到他,父皇一时兴起,让邹大人教我几招。”
沈青琢双眸微敛,“邹大人向你示好了?”
“反正表面功夫做得挺足,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萧慎撇了撇唇角,“他在我面前露了几手,最后送了我这把长鞭。”
“你早该跟我说这件事。”沈青琢轻叹一口气,“你可知,你父皇此番行为的用意?”
萧慎诚实地摇了摇头。
“短短几个月内,先生破格连跳两级,和锦衣卫邹大人平起平坐,手上还掌握着北镇抚司,满朝文武谁不眼红?”沈青琢眼神微沉,慢条斯理地分析道,“然,圣上明知你我师徒关系不和,却叫邹鹏来指点你,你说你父皇什么意思?”
萧慎恍然大悟:“父皇不容许先生独大。”
“不出意外,先生在锦衣卫里,指挥同知就算是到头了。”沈青琢抬手,指尖捏了捏鼻梁,“君心难测,这也是我迟迟不汇报案情进度的原因。”
他必须拿到万无一失的证据,确保能一举按下东宫,绝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方可行动。
否则,以光熹帝的疑心病程度,必然会怀疑他与太后暗中勾结陷害东宫,只为掰倒太子。
萧慎动了动膝盖,下意识追问道:“先生,潘崇一案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上次醉香坊的璎珞姑娘说话时,你不也在场么?”沈青琢暼了他一眼,“顺藤摸瓜,要掀开东宫的老底并不难。”
萧慎“哦”了一声,底气不足地问道:“还有……先生,我要跪到何时?”
适才被他一打岔,沈青琢差点忘了罚跪小徒弟的原因,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低声命令道:“跟先生保证,知错就改。”
萧慎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目光中充满了真诚的悔意。
他绝不会再叫先生,因为发现他的真面目而伤心。
“起来吧。”沈青琢站直了身子,叹息道,“我希望你是真心知错。”
“比真金还真啊——”萧慎一边说一边起身,谁知跪了半晌,一起来就膝盖发软,摇摇晃晃地直往先生身上扑去。
幸亏沈青琢背靠门框,勉强地接住了小徒弟。
“先生……”少年一抱住他就不松手了,撒娇般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先生别伤心了,小七会乖乖听话的。”
“你呀……”沈青琢被他蹭蹭抱抱,心又软了一方,抚摸少年圆鼓鼓的脑袋,轻声威胁道,“再叫先生逮到一次,先生就不喜欢你了。”
***
师徒两人说开后,沈青琢便命人将那只剩半条命的小太监抬下去医治。
随后,他又将长乐宫的太监宫女们,召集在一处训话。
既然事出有因,罚都罚了,他不能让小徒弟白罚一场。
宫人们齐齐跪在殿内,哆哆嗦嗦大气不敢喘一声。
“不只是严禁在主子背后嚼舌根,长乐宫的事止步于长乐宫内,出了长乐宫,所有人就该牢牢闭紧嘴巴。”沈青琢负手而立,语气淡淡道,“若是哪一日,本公子在外头听见长乐宫的片言只语,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逃不了责罚。”
在管事的太监领头下,宫人们纷纷伏地应声:“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沈青琢挥了挥手,“都下去罢,该干嘛干嘛。”
“是,公子。”宫人们井然有序地退下了。
沈青琢回身,坐到椅子上,打算先歇息片刻。
“先生累了吗?”萧慎螃蟹似的横着挪至先生身侧,“先生留下用晚膳可好?”
沈青琢斜睨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先生不说话,那我就当先生同意了。”萧慎拔腿便往外跑,“我去看看小膳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沈青琢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撑住下颌。
用过晚膳,天色已晚。
“我打地铺,绝不干扰先生歇息。”少年神情严肃,就差指天起誓了,“先生累了一天,不要来回走动,我会心疼的。”
经不住小徒弟的软磨硬泡,沈青琢最后还是答应留宿。
他今日本就是想念小徒弟才来的长乐宫,虽然中间出了个不小的插曲。
褪去沾满血腥味儿的衣衫,洗去满身的尘埃与疲倦,沈青琢眼眸闭阖,躺靠在浴桶中小憩。
迷迷糊糊间,耳畔响起一道“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有人挤进了浴桶。
他一惊,欲睁开双眼,眼皮子却像是被胶水糊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又传来陌生男人低哑的笑声:“先生,我们一起洗鸳鸯浴……”
先生?难道来人是小七?
沈青琢心中惊诧更甚,那男人居然将他整个从水中抱了起来,转成跨坐在腿上的姿势。
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感到说不出的震惊,想要出声喝止或挣脱男人的束缚,但他浑身发烫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能任由男人摆布……
不对,这不是小七,此刻小七应当守在门外,又怎么会允许陌生男人闯进他的寝殿?
下一瞬,那只滚烫的大手,竟然触碰上他的……
“滚!”一声怒喝,沈青琢骤然睁开双眸,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浴桶中做了一个梦。
他庆幸地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多想这梦有多奇怪,迅速起身踏出浴桶。
“先生?”守在殿门外的少年听见响动,立即推开殿门,正好撞上屏风后披衣的先生,连忙又转过身,“我好像听到了先生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沈青琢拢好里衣,脸色微微一红,故作镇定地回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总不能说自己沐浴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极其怪异又……羞耻的梦吧?
萧慎放下心来:“那就好。”
片晌后,他绕过屏风,献殷勤道:“先生坐下,我给先生捏捏腿可好?”
沈青琢想起上次无疾而终的捏脚,微一颔首,以白巾裹住湿乎乎的发尾,坐到床沿上。
萧慎立即跪坐到他脚边,温热的手心包裹住笔直纤细的小腿,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手心还疼吗?”忍住小腿肚子传来的酸麻,沈青琢轻声问道,“怨不怨先生打你?”
“不怨!”少年回答得干脆利落,“先生都是为我好,我甘愿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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