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椅中坐了一下便起身——该去践行先前的打算,给萧峋布置些许功课了。但谢龄并不想遇见萧峋的时候,是以从外面归来的姿态,那样有些占下风。
思量几许,他敲开越九归的房门。
“越师弟,劳烦你一件事。”谢龄道,“我认为,萧峋这个人,应当可以结交一番。但我不善交际,所以这事得你出马。”
“没问题,我正打算拜访一下其他门派呢!”越九归一口应下。
谢龄对他道:“我要去处理点事情。”
“师兄去吧。”越九归点点头,并不细问谢龄具体要处理的事。如方才所言,他正要外出,话完便往外走,不过三两步后又回头:“哦对了,师兄今晚要住这边么?”
“我——”谢龄话语顿住了,眼眸垂低又掀起,“说不好。”
“无事无事。”越九归朝他摆摆手,“我去找萧峋了。”
“好。”谢龄目送越九归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谢龄换了身装扮,道簪白衣,广袖飘然,用符咒变幻指间墨玉的模样,服食易声丸的解药,摘掉了迷仙佩。
那个满身清冷的道者归来,缓慢步出竹林,行至半山腰。
他刻意拉出了时间差。
客舍四面苍翠,庭院树下有人练剑,见得谢龄,就要停下行礼,谢龄抬手一拂,让他免去这些虚礼。
谢龄踏上游廊,走向自己的主屋。
这时谢风掠从游廊另一头转出来,手捧棋篓棋盘,抬头就要吆喝谁,见到谢龄一愣,驻足停步,笑道:“雪声君。”
“嗯。”谢龄点了下头,目光在那棋盘上一扫而过。
谢风掠解释道:“此间主人怕我们无聊,送了两套棋过来。”尔后眸光一转,用试探的语气道:“弟子斗胆,想邀雪声君手谈一局。”
左右无事,谢龄没有推辞:“好。”再一顾庭院,选定地点:“就在这里吧。”
“多谢雪声君!”谢风掠激动得睁大眼。
苍枝过了屋檐,在廊上连绵出深影,风过时花香满面,谢龄同谢风掠铺席对坐,各执黑白棋子。
其余弟子陆续围过来,起初都不敢说话,杵哪儿跟一根根桩子似的,谢龄提了一句,才小声谈论起来。
谢龄棋力不高,幸而谢风掠水平也不如何,两人才下得有来有回。
树上有鸟啾啾叫,弟子们替谢龄泡来茶,大胆的还端上茶点。大约过了两刻钟,两个臭棋篓子的这一局终于接近尾声。
银发红衣的少年跨过院门、步入客舍,见到人都围在抄手游廊上,起初不以为意,待得瞧清楚那被围住的两人之一是谁后,脚步倏然一顿。
那是谢龄。
正和谢风掠下棋的谢龄。
萧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在门口杵了一会儿,一扫谢风掠,目光落在谢龄身上,幽幽唤道:“师父?”
“嗯。”谢龄应得随意,姿态也随意,盘坐竹席上,衣袍旖旎堆叠,眉目沉静如画。
他瘦长手指从棋篓里拈出一枚黑子,几番思索,于盘上一角落定,这才抬起头来,将喊他的人一打量,说:“你这一趟,出去挺久。”
第61章
到底是谁出去了挺久?萧峋暗暗嘀咕着, 一垂衣袖,走上游廊。
虽说众人将谢龄围了起来,却也无人敢靠太近。谢龄近旁的位置仍是空的, 萧峋极其自然地站过去,对谢龄解释道:“方才遇上了一位投缘的道友,同他多聊了几句。”
谢龄的回应又是一声“嗯”。
有点儿冷淡。
萧峋偏首,目光从这人逶迤在地的衣摆掠过,沿着起伏折转的褶皱线条向上,落定在他眉眼间。谢龄注视着棋局,狭长漂亮的眼眸敛低,鸦黑的眼睫上有水似的幽光。
下棋倒是认真。萧峋心说着,同样将目光转向棋盘。
盘上经纬纵横, 黑白交错,战局已经明朗——黑子占据上风, 就要把白子围死了。
轮到谢风掠落子。
他执白子,从棋篓里拿起一枚棋,几次抬手,又几次收回去,满脸犹豫踌躇, 思索许久, 但都无法思索出如何才能杀出黑子的包围、扭转局势。谢风掠摇摇头, 无奈地将棋子放回篓中, 对谢龄执了一礼,说道:“弟子输了。”
这时萧峋在棋盘旁坐了下来,捞起茶壶、翻起茶碗, 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小碗茶, 边饮边道:“师弟, 你还没输。”
“哦?”谢风掠轻抬眉稍,偏头看向萧峋,语气惊讶疑惑:“萧师兄以为该如何?”
萧峋歪头看了一眼谢龄。
谢龄如何能不懂这家伙的意思,亦饮了一口茶,对他道:“你说。”
萧峋弯眼一笑,伸手往棋盘某处一点,说:“风掠师弟,你将这枚棋下到这里。”
此番开口之后,便成了萧峋说,谢风掠替他落子。
黑子白子交锋数回,谢龄察觉出萧峋应是钻研过棋道的。这家伙很会算棋,不仅算他,还算自己,让局势始终维持在平衡点上。
谢龄和谢风掠的对局,变成萧峋陪谢龄“玩”。谢龄闲人一个,自是不介意。谢风掠却是不喜自己跟个打手似的替萧峋往棋盘上落棋子,干脆起身让位。
萧峋同他谦让两句,挪去在谢龄对面坐下,摇着折扇,慢慢吞吞吃茶点下棋。
又过两刻钟,棋盘上棋子落得满满当当,再寻不出一处空余,黑白两方谁都无法更进一步。
一盘棋走到终局。
谢龄坐在竹席间,垂眼瞥着这盘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下成这样而非摆成这样,还真需要一定水平。
而这局面的始作俑者还一脸认真对他道:“师父,是平局。”
谢龄面无表情:“嗯。”
萧峋给谢龄添了一碗茶,笑问:“师父,要继续下么?”
“不了。”饮过茶后,谢龄起身。同在游廊上的弟子们向左向右退开、将路让出,谢龄打他们中间而过,听得身后萧峋道:“那我陪师父回去。”
从这里到谢龄的屋子不过十数丈的距离,萧峋语气却是理所当然。谢龄没在众人面前反驳他,不疾不徐走在前。
萧峋跟在谢龄后面,一副温顺恭谦模样,走到无人之处,步伐散漫下来,抬手摘下一根从墙边横过来的青枝,在谢龄身后喊:“师父。”
“师父——”这人还拖长语调。
谢龄早习惯了萧峋的一些破习惯,头也不回丢了一个字,:“说。”
“昨晚从庙会回来后,我没找到你。”萧峋绕到谢龄面前去,倒退走着,晃悠手上的枝条,望定谢龄棕黑色的眼眸,低声说道。
……萧峋这家伙果然找过他吗。
这一刻,谢龄只庆幸自己做足了准备。他抚了一下手指间的扳指,绷住了神情,淡然问:“找我做什么?”
“我在庙会上瞧见一盏漂亮的灯,买下来后想送给你。”萧峋说着,往衣袖里一捞,将灯盏捞出,用那根青枝挑起。
一盏四四方方的小灯笼,灯纸外有镂雕的图案,是狼,雕得栩栩如生。
在这个年代,少有人会把狼用到装饰上,想买到这样一盏灯,当真需要缘分。“挺别致。”谢龄赞道。
正好来到主屋门口,谢龄一扬下颌:“找地方挂上吧。”
“看来师父挺喜欢。”萧峋揣摩着谢龄的心思。
他在谢龄之前推门而入,提着灯往前厅踱了一圈,做出这些位置都让人不满意的神情,将灯盏拎去了里间——谢龄的卧房。
萧峋四下环顾。这房中有一桌一椅一张床榻,皆是他上次来时的模样,连细微的变动都无。
一回来就去和谢风掠下棋了啊。萧峋轻轻眯了下眼,把灯挂到床柱上、谢龄一睁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他打帘折回外间。谢龄已在主榻落座。花梨木的罗汉榻,铺苍青地暗金纹软垫,素白的衣摆在上面散落出弧度。他坐姿比先前在游廊上时放松许多,手支在榻间小桌上,偏首打量斜对角的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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