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来得突然而然,萧峋不用假装,表情便已僵了。
谢龄挑眉。他不打算继续坐在道殿门口吹风, 从椅中起身。萧峋见状, 将食盒盖上、丢进袖中, 说:“这些东西我来收拾便好。”
——指的是桌椅茶盏。
和萧峋逐步熟悉后,谢龄身旁的琐事杂事几乎都由他打理。萧峋这般说,谢龄自然随他。
谢龄转身走向道殿。萧峋三两下收拾完桌椅,追上这人,同他一前一后跨过殿门。
晚来有花香,正殿前坪的草丛里蟋蟀正唱歌,一声更比一声嘹亮,不知疲倦不知夜。走进这熟悉的环境中,谢龄脚步不由自主放慢几分,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问:“点石会的比试还剩两场,有多大把握获胜?”
“八成把握。”萧峋随口给出个回答,目光四处飘飞,游移不定。方才那一通询问,看似探得了谢龄今日的行踪,却又不曾完全探明,萧峋心中仍存着几分计较。
“八成……若和谢风掠对上,也是八成?”谢龄惊讶于这答案。谢风掠不仅天赋高于萧峋,勤奋程度更非萧峋可比,纵使萧峋总有出人意料之举,但和谢风掠对上……谢龄完全不看好他。
萧峋品出几分这人的想法,抬起眸光,语调幽幽说道:“师父是觉得我不如风掠师弟。”
谢龄:“……”好像一不小心戳到青春期少年的自尊心了。
谢龄赶紧道:“你想多了。”
但他认为有必要给这家伙提个醒、劝导几句,沉声说:“你现在的成绩,已是大多数弟子所不能及,但不可因胜而骄,更不能因败而馁。你能赢,但也要做好输的准备。接下来的比试,重要的是在交战过程中能否得到收获,而非最终那个结果。”
“师父跟我说的这话,和讲给风掠师弟的又不一样了。能和师父一起去东华宴,才是最重要的。”萧峋反驳说道。
这人话语轻飘飘的,好似过耳的一阵夜风,却又透出一股子倔。说的还是“和师父一起去”。谢龄听见后无言,也无可奈何。如他方才所说,他和萧峋的看法不一定相同,一件事到底怎么样,得萧峋自己去参与理解。
“这话我和之前的话并不冲突。我希望你赢,但不希望你看重的是赢这个字本身。”谢龄道,顿了一下,又说,“终归是你的事情,自己做选择。”
萧峋听完后没应声,只偏头看了谢龄一眼。
他想,谢龄对他应当是没什么信心的,甚至还认为他不如谢风掠。萧峋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他只好把魁首夺下,让谢龄对他做一番改观了。
一路虫鸣,谢龄回到自己的寝屋。虽说他和萧峋没再说话,但萧峋一直半步不离他身侧,甚至还要跟着他回屋的趋势。
谢龄不懂这小孩为何大半日不见便变得这般黏,也不跟他客气,进了屋,直接把跟在身后的人拍在门板外面。
咚。
除了关门声外,还有一道响声落地——萧峋撞到了头。
萧峋“哎哟”一声,捧着脑袋后退两步,隔在门望向屋室内,拖着语调:“师父——”
“时辰不早,回自己屋去。”屋中人声音低冷,话语干脆。
萧峋离开得磨磨蹭蹭。
谢龄取出两盏夜明珠台灯,一盏置于床前,一盏置于桌上。
经过一段时日的锻体,他身上的伤出现了好转迹象,能够调动些微灵力,让生活更加方便,譬如他丢到自己身上的洁净术。
他没闻到自己衣上发间有酒的味道。毕竟他饮的那酒,不过是某家酒铺老板赠的一杯罢了,眼下更是随着术法消失全无。
谢龄换上寝衣,坐到书桌后,拿起笔打算胡乱涂点什么,却总觉得自己忘了件事。
想了又想,哦,下午同古松走得匆忙,箫和画都落在了丹室外。这两者都是需要妥善存放的东西,谢龄将外衫穿上,推门出去。
他来到丹室外。
屋檐下长廊间,洞箫犹在,矮桌上的画却消失不见,再看那桌上镇纸的石块,呈现的是被掀倒之势。
不会是被大风给吹走了吧。,谢龄嘀咕着。他向外张望,未能寻得踪迹,又在这里走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一幅摸鱼之作而已,构图和上色都算不得太好,丢了便丢了吧。谢龄摇摇头,把洞箫收起,在将云龟吃剩在庭院中的瓜皮果藤清掉,折回自己的寝屋。
接下来的两日,谢龄练掌锻体、画画摸鱼,日程如前、按部就班。萧峋练剑总会跑到谢龄能看见的地方,要看书了,则凑到谢龄跟前去和他拼桌。
第三日是点石会的最后一日,摘星、揽月、逐日三组的魁首都会在此日决出。
摘星组的比试安排在上午,共计两轮。四名选手两两分组、进行第一轮比试,第二轮中,两组胜者相较量,争夺桂冠,败者之间,则决出第三。
每一场比试都至关重要。
谢龄深知不可再鸽,在山门仍旧清静时乘着云龟来到契玄峰。但他没有亲临比试台,而是同宗主一道坐在殿中,喝着茶看远程直播——宗主前一晚邀他来此。
当下正是抽签分组时,“直播”画面中,萧峋一身红衣,银发束成高马尾,踏着慢满吞吞的步伐,走在四人最后上台。
“观得萧师弟在点石会上的表现,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初小师叔指他入门时,我们心情都极复杂呢。还是小师叔眼光好。”宗主一捋胡须,笑呵呵说道。
当初不过是想捡一条咸鱼回去罢了,谁知道这咸鱼还会时不时蹦哒几下。谢龄喝了口茶,保持人设不说话。
抽签过程简单,签筒中放入底端涂红和涂蓝的竹签各两根,四个人手一伸、一抓,结果便出来了。
谢龄刚要去看,听见宗主哈哈大笑:“真是巧了,小师叔的徒弟对上了我的徒孙。”
“……”
谢龄抬头看定虚空中的画面。萧峋拿到的是红签,而另一根红签,在契玄峰弟子温岚的手上。就算前些日子的竞争对手分析会上,谢龄曾和萧峋、谢风掠一道分析过的那个面容秀丽、气质温婉,却使一柄巨斧的女子。
这女孩儿居然是宗主的徒孙吗?换算一下,不就是他的曾徒孙?
什么错综复杂的辈分关系……等等,岂不就是萧峋对上了他徒孙一辈的人?
算了,辈分再复杂,只要萧峋对上的不是谢风掠,便是极好。赢下这第一轮,萧峋就能拿到东华宴的门票了。
短短片刻,谢龄心念转了不少。
旁边的宗主问他:“小师叔认为他们谁会赢?”
“萧峋。”谢龄未做多想回答说道,倒不是对萧峋有必然的信心,只是不能在这时候不给他面子。他所持观点依然是萧峋无论输赢、有所收获就行。
宗主笑笑:“我却与小师叔看法不同。小师叔修行速度惊人,可岚儿毕竟早几年入门,同人交战的经验更多。”
谢龄抬了下眼,没接话。
比试开始了,第一局便是这两人。
谢龄看向战局。温岚手持巨斧、出招如电。她擅长快节奏猛攻,依着萧峋那懒懒散散的性子,是会选择拖延时间、待到她无强招以继时一举击败的打法。
但出乎谢龄意料,这一回萧峋没有这样做。萧峋选了硬碰硬,足尖一点,迎着挥落的黑色巨斧而去,剑光如蛇吐信。
他打出了温岚无法适应的强节奏,出剑刁钻冷厉。温岚除了最初那一招,便不曾再有进攻机会,一路退守,应对愈发吃力。而萧峋还擅虚晃之招,几个回合下来,分出胜负。
胜者是萧峋,不是险胜,而是全胜。
比试台上,双方各自退开。
谢龄慢饮一口茶,对宗主道:“你猜错了。”
“萧师弟委实出人意料,这场比试打得很精彩。”宗主摇晃着头,感慨说道。
谢龄却不认为称得上精彩,他看得出萧峋心情有点儿不好,对比试不太耐烦,就跟赶场似的,一心想着这场结束了去下一场。
他还注意到这家伙下台前往四周瞧了一圈。不会是在找他吧?谢龄脑中跳出这样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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